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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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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内不分昼夜, 但人作息自有时

穆雪于屋内入静,观心止念,安神守窍, 抓紧时间稳固自己在渡欲望海时领会到的新境界。

黄庭之中, 鸿蒙天地初分,天空火云滚滚,隐有龙吟。大地布一方静水, 晶晶然如镜,清澈见底。

穆雪开了内视之眼, 顿觉我中有我,只见自己元神端坐于那片水镜边缘。

泓澄的水底跃出一条眈眈猛虎。

和以往不同的是,那虎甩了甩湿漉漉的毛发, 竟然绕着穆雪走了半圈,在她身侧匍匐下来。

穆雪吃惊地侧目看去, 只见那虎化为一位浑身湿透的男子匍匐于地。

那人线条流畅的后背上, 漂亮的肩胛骨耸动,水珠顺着肌肤滑落,一双精实的手臂撑起身躯,他伸手将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抓去, 眯着眼睛向穆雪看来。

睫毛上尤自挂着剔透的水滴,露出了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这张脸穆雪不久之前才见过,他在魅影重重的欲海波涛里纵刀狂笑,玉面染血,一舟渡海。

千帆过后, 已无少年。

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举眸看来之时, 一滴水珠沿着脖颈滑过脖颈,滚过圆滑的肩头,一路滚落下去。

岑千山逼近穆雪,双眸就像那风暴来临前的海,

“师尊,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吗?”

我的小山不是这样的。

穆雪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岑千山的那张脸就变了。五官还是那副五官,没有了那种成年之后的阴郁颓然。

开始变得柔和而明媚,眼底氤氲着秋塘中的柔草,成为了十八岁那年的模样。

他潮湿的手伸过来,耷上穆雪的膝头,仰起脖颈,露出了一身的春痕点点,眼波动人,

“师尊,你都对小山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要我?”

穆雪瞬间守不住定境,从观想中退出。

睁开眼睛,眼前是光线昏暗的屋舍,窗外是永不落山的夕阳。

她努力平复了体内混乱的真气。

这是怎么了?入了魔境吗?

穆雪悄悄看了看床底下露出的那一页书角,把它往更里面踢了踢,调整呼吸,重新打坐入静。

有些时候,这妄心一但起了,就像艳红的春花开在雪地中,你越是想不去看它,它越妖艳地招惹你的视线。

不论穆雪怎么观心入静,黄庭之中的那只水虎总是能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具象化为岑千山的模样。

他从那净水深处出现,长发旖旎,肌肤带水,伸出修长的双臂趴在水潭边上。

时而是靡丧低沉,郁郁寡欢的模样。时而又变得阳光璀璨,青葱年少。

有时他拉着穆雪的手笑得羞涩腼腆,有时候却毫无顾忌地说着那些话本中的淫词秽语。

烦恼不已的穆雪,突然就想起在杨俊师兄在面馆里对她们说得那句话,

“等你们下了山,遇到了一位翩翩少年郎,自然打坐时也是他的面容,入静也见着他的脸。”

穆雪捂住了面孔,不得不去找自己的师姐师兄请教。

付师兄已经清醒过来,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头。他接过苗红儿递来的一碗清粥,礼貌又疏离地道了一句:“有劳了。”

苗红儿想着,果然只要清醒过来,想听他叫一句师姐就不容易了啊。

她理了理衣摆在付云的床尾坐下,

“依我说,你和小雪先在这里好好休整,让我去前头探探路便是。”

“不,我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启程。”付云淡淡的打断她。

穆雪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探进脑袋来。

苗红儿一看见她就冲她招手,翻出一纸袋挂着白霜的糖雪球:“我和魔灵界浮罔城来的那些人换了新鲜的吃食,小雪肯定没吃过。啊,张嘴。”

穆雪张开嘴接了,红果酸脆,糖浆酥甜。

好怀念的食物,这可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零食。

“想问一下师姐和师兄。如果龙虎相交之时,水虎出了点毛病怎么办?”她腮帮鼓着吃糖雪球,含混不清地问道。

付云奇道:“水虎何如?”

苗红儿:“水虎发生什么问题了?”

穆雪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交代自己看了艳情话本,将代表太阴之精的水虎幻化为自己的小徒弟了。

只得含糊其辞道:“就是……他不太|安分,该做的事不做,到处乱跑。”

付云坐直身躯:“黑铅水虎,乃天地生发之根,其形猖狂,需驯而调之,方可产先天至精,得金液还丹。”

穆雪结结巴巴:“怎,怎么驯而调之?”

付云说道:“圣人曾言,降龙为炼己,伏虎为持心。师尊曾传下伏虎诀一句,今日我便转授于你。”

穆雪急忙正襟危坐,聆听口诀。

只听师兄念诵:“采药寻真至虎溪,溪中猛虎做雄威。被吾制服牵归舍,出入将来坐马骑1。”

“坐……做马骑?”穆雪呆住了,她想起了岑千山浑身湿透的模样,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苗红儿看着她呆愣的表情就好笑,

“你修的道和你师兄不同,只怕不能按他的法子练。还想再吃一个吗?啊,张嘴。” 她往穆雪口中再塞了一颗糖雪球,“小雪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了?”

穆雪鼓着腮帮咯吱咯吱地响:“啊。还能有憋……憋的东西吗?”

“看到别的东西一点都不奇怪。”苗红儿举起一只手指,“《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所以天地间阴阳相交而诞生了万事万物。你我修行之人,也是以阴阳相交而生大药。

我们说的龙虎相交,乃是促阴阳,合性命,精与神交。虽说道法中说的是龙虎,但实际上它有可能是任何形式呢。”

穆雪想了半天,小声嘀咕:“可是离龙,坎虎。离为阳,坎为阴。我以为水虎至少得是……女性才对。”

乾坤,龙虎,阴阳相交,火龙水虎,水虎至少不能是个男子啊,更不能长着小山的脸。这叫我还怎么好意思练下去。

“并非如此,”付云说道,“离虽为阳,然外阳而内阴。坎固为阴,然外阴而内阳,因此坎配蟾宫反为男。”

他取出一本薄薄的绢书翻出了一张绘制精美的绘图给穆雪看,只见那图中绘一鼎炉,左一白面郎君坐虎而来,右边一位红衣女子乘龙而至。

更有批文:白面郎君骑水虎,红衣女子跨火龙。铅汞鼎边相见后,一时关锁在其中2。

图中那位白面郎君长发披身,飞眉入鬓,乘虎身破水而出。穆雪瞧了半天心中懵懵懂懂似有所悟,又似更加迷茫混沌。

晚饭的时候,因为这里也没什么家具,穆雪只能和苗红儿一人端着一碗羊杂汤蹲在院子里吃。

“小雪还很小,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不要硬想。慢慢来不必着急,很多人在初入境界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想不通的事呢。”苗红儿吃得嘴上挂了一圈的红油,抬起头问穆雪,“好吃么?我怎么觉得魔灵界这些风味吃食味道特别好。一会再去找他们倒腾点。”

“啊,好好吃。”穆雪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师姐当年初入龙虎境的时候,见到了什么。”

“我啊。我就不用说了吧。”苗红儿端着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当初看到一个鸳鸯锅,红油白汤,交相翻滚,满室生香。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穆雪跟着笑了,因为遇到魔障而焦躁起来的心,也因此放松了。

斜阳的余晖,照进破旧的庭院。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坐在屋檐下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

“所以师姐是同意带着我一起去了吗?”

“嗯,小雪若是想去,就同去。毕竟,你也是逍遥峰的一员了。这条路上只要你师姐我还站着,没有倒下,就一定会护着你的。”

苍凉的大地,永远的黄昏。

惨白的落日垂在天边,大地的尽头烟卷黄沙,变幻随心。

不知谁人弄弦,胡琴凄凄,渺万里云层而去,

在一段残垣的高处有一个身影遥望天际,无言独坐多时。他身边的断壁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简易铁皮人。

“那个人是谁啊,在上边坐了好久了。”一个路过的魔修问她身边的同伴。

她的同伴抬头看了一眼断壁顶上坐着的黑色身影,吓了一大跳。迅速拉着她退回巷子的阴暗处。

片刻之后探头探脑地伸出脑袋,确定高处那个背影不曾发现他们,方才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谁,谁啊?搞得这么紧张?”

“你连他都不知道?”同伴用口型悄声言道,“就是他啊,苦守寒窑一百八十载的那位。”

“岑大家?原来是他,你那么怕他干什么?”年轻的女修伸出头去看斜阳下那俊美的侧颜,轻轻赞叹了一声,“果然和书中写得一般俊朗无双呢。”

“你是还年轻,没经历过他疯魔的时代。”同伴摇摇头,拉着她往回走,“那就一只恶鬼,你想不到他能有多不顾一切多么疯狂,我亲眼见过那人半边身躯化为白骨,却还站在死人堆里笑的样子。至今想起来还打冷战呢。”

坐在断壁上的男人,没有搭理屋脊下的流言碎语。

他已经在那里独坐了很久,无所事事地看着天际漫卷烟云。

那些黄沙如梦似幻,依稀化为那张熟悉的音容笑貌,仿佛那一生所爱之人,隐在那永远无法触摸的云端。

细细的灵力源源从他身躯内流出,顺着坡面蔓延,钻入那个小小的铁皮人中,那简易的铁皮小人,便被灵力操控,慢慢摆动僵硬的四肢,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它发出吭哧吭哧的细微声响,在残缺的屋面上绕着那人来回行走。终使他的身边显得不至于那样寂寥。

远处的巷子中,渐渐有说话声由远而近,

岑千山把目光从天边收了回来,看见了那个正穿过屋檐的小小身影。

“师兄真的不需要再歇一日吗?下面去的可是渡亡道,听说那是亡灵出没的地方,路不太好走。”小小的女孩儿边走边说。

她那位一身白衣的师兄走在前头,没有说话,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苗红儿牵着穆雪,对她摇摇头,“没用,他不会听的,我认识他很久了,知道咱们这位云中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什么高岭之花,矜贵清冷,都只是个壳而已,那人实际上就像那刚出锅的白玉丸子,凉皮里裹着全是滚烫的陷。

她附着耳对穆雪说,“小叶子刚上山的时候,被铁柱峰的杨俊打趴下过一回。是你付师兄找着茬在铁柱峰下堵了人家三天,以至于后来,杨俊那一拨人都不敢不带小叶玩耍。”

穆雪哈哈笑了起来:“哈哈,难怪杨师兄和叶师兄那般要好。”

三人说说笑笑,向昏黄深处走去。

高处,小小的铁皮人失去了动力瘫软下来,被一只绊着绷带的手臂拾起,收入怀中。

残垣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站起身,被巷子里的那份欢声暖语,人间热闹吸引,鬼使神差地远远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