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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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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温在景泰园住了几天, 就回了临时出租屋。过年的时候,工作室休了四天,乔温依旧历挑了个好日子, 初五就重新开了张。

初期定位的时候, 她和韩佳琪就设定过, 不把经营范围面拉得太广,并没有像很多工作室一样,小到某宝一双鞋子,大到宴会跟拍通通想接。拍摄定位,就是非模式化一对一的人像摄影服务。

或许一开始见益慢些, 但对后期发展却更有利。

有时候品牌定位, 大约就像美邦和prada,一个做时尚快消起家, 后期想转型尝一口高端服饰市场的蛋糕,却走得异常艰难;一个随意开条定位略低的副线miu miu,都能让不少女性喜爱追捧。一旦给了大众固化印象, 后期再想往高一个台阶上跨, 难度不比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品牌形象来得低。

她和韩佳琪能合作, 除了关系好,也是经营理念想通。好在有先前替安倾顾西延他们拍摄的那几组照, 在微博上起了不小的宣传作用,即便初期收费就不低, 也有好些人愿意尝试。

招聘的小姑娘初七才来,乔温上午接待了两波逛街直接上门咨询的,下午又接了一对想拍婚纱照的年轻人,年前就在网上预约好的。

女孩子和她聊了半天,从拍摄风格地点, 聊到服化装妆发,直到傍晚,开开心心交了定金,拉着未婚夫走了。

乔温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听见手腕上叮当轻响,又垂了胳膊看了一眼。

是乔渡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只细巧的开口铂金手镯,中间缀了个立体感十足的小兔子头,里面还有个小铃铛,声音不大,动作的时候,却带着轻响,很可爱。

乔温伸手拨了一下,轻笑出声。不得不说,乔渡的品位,比好多直男同胞,好了不止一点。

出门关店离开的时候,乔温却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有一双视线,在关注着自己。谈不上让人紧张害怕,却让人心跳莫名闷了一瞬。

胡同里好些店还没营业,喧杂人声少,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一些。脑子里自动冒出的那个名字,摁都摁不下去,乔温阖了阖眼睫,转身。

四下看了一圈,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明明都是正常经过的路人。垂睫,无声抿了抿唇,乔温背着东西离开。

只是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先前以为早已压在某个角落的那点情绪,大概因为傍晚那点幻觉,又在黑暗里冲冲撞撞地想要冒出来。

乔温干脆睁开眼,撑着床垫子坐起来,吁了口气,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灌了几口热水。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掀开被子,起床。

穿好衣服,又扯了件轻便防风的羽绒外套,乔温背上相机,打算出门溜达一会儿。

夜拍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晚上人少,街道空荡,晕黄路灯蜿蜒,勾出一副偶有人车入境的景象。

平城今年就下了一场雪,整个冬天都透着干燥,乔温嗅了嗅鼻尖,冷空气都带着点刮人的刺痛感。转了转手里的长焦镜头,乔温用取景框看着这个世界。除了年节,就算是平日里这个点,也难得捕捉到如此安静的画面。

直到羽绒服都扛不住老北风摧残的时候,乔温才端着相机,边拍边往家走。出来凉快了这么一圈,心里那点郁结,好像都散了不少。因为当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在她脑袋里盘旋——饿了,她要回去煮点东西吃。

三环这片老楼和她住的琉璃西巷差不多,绿化倒像是更好一些,大约是附近没有开发商圈,还是多年前的样貌。乔温快到楼下的时候,切了个角度,透过楼下只剩枝桠的银杏树,对着她暂歇的这幢楼,调了下焦段。

镜头里的影像从模糊到渐渐对焦,最后清晰地呈现在取景框里,乔温的心跳,却蓦地一滞。

犹豫了或许半秒都不足,乔温压着陡然加快的心跳,迅速摁下快门。

温韵白在给他们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当初就让他们探讨过这个问题。

面对生死一线的突发事件,到底该先摄影,还是先救人。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悖论,却又是一名摄影记者不得不面对的职业伦理。

压下那点止不住冒出来的不安和困惑,此刻,乔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仰着脖子,站在楼下。手里的相机半端半垂,相机绳绕着后脖颈,明明没有重力箍着,却让她动弹不得。

顶楼护栏外坐着的,是她对门的邻居。小姑娘此刻的姿势,绝对称不上安全,也称不上是为了半夜出门消遣。

乔温看着她悬在半空的两条腿,听不见风声,却听到自己压着呼吸时,冷热交替喘息的声响,也听得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该出声,还是该先上去。

怕自己出声,会激得楼上的小姑娘,做出什么让她一辈子后悔的事情。又怕自己晚了一步,依旧改不了结局。

楼上楼下,就这么像是同时被摁了暂停键,寂然地对望着,时间的流速,都跟着变缓了一般,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那个对门的小姑娘,极轻地开口,说了一声,“你……别害怕,我就是,坐一会儿。”

乔温攥着相机的掌心里全是湿热的汗,那声音虽然轻,还是顺着风,清清楚楚地进了她耳朵里。困难地干咽了一口,乔温看着她,说:“那我们……回去吧。”

小姑娘默了会儿,“嗯”了一声,撑着护栏外几十公分的平台,站起来,又拉着护栏,抬腿跨了回去。乔温全程紧紧盯着,一手托着相机,一手摸到羽绒服口袋里,摸索着捏住了楼下防盗门的钥匙。

直到听见顶楼平台有开关门的声音,才火速跑去开了楼下的防盗门。乔温一步两三个台阶跑上五楼时,庆幸自己平时爬山跑步勤于锻炼,喘着粗气站在楼道平台上的时候,对门邻居,也才刚下来。

小姑娘愣在台阶上,乔温胸腔剧烈起伏,压了会儿呼吸,咽了咽喉间那点刚跑完八百米似的血腥气,开口问她,“你……吃夜宵吗?”

乔温后来知道,对门邻居姓钱,和她一样,今年大四,即将毕业。

那天晚上,她给这个住在同一栋楼里,每天能打个照面的小姑娘,煮了顿夜宵。又听她讲了个,或许从你朋友的同学的舍友那儿,也能听到的故事。

小姑娘有个和她同校的男朋友,大一便认识,俩人也约好,毕业之后一起留在这里。大四实习,俩人搬出宿舍,在这里租了个单间。

也许是现实和象牙塔的落差,也许是这世上总有人过得比你好,后来,小钱的男友,在单位里被人“引荐”,搭线上了所谓的“无风险高回报”门路。拿了他自己的钱,父母亲戚的钱,通通投了进去。事实证明,这种“门路”,从来轮不到普通人。

面对亲友的催偿,男人到头来,不是直面,而是成了谎言的传递者,以小钱的名义,办了大大小小,无数贷款。

……

“小乔姐,”后来熟了,小钱轻声叫她,说,“谢谢你……那天晚上出现。”

乔温一怔,心跳骤然快了几瞬,像是小姑娘隐在枝桠,躲在光影里半身悬空的画面,又出现在了眼前。

小钱笑了笑,神色平静,“我那天其实……”顿了顿,小钱又说,“当我坐在楼顶的时候往下望,也不是不害怕的。可是空荡荡的街,好像又有无形的声音,在楼下叫我。叫我往下跳吧,跳下去了,那点一直缠着我的对家人的愧疚、后悔自己的蠢、对那人的恨意,就都会消失了。”

乔温闻言,心脏缩了缩。

“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那点声音好像都轻了。”小钱接着说,“小乔姐,你能不能……报道我的事情呢?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要是有一个人能因为我的事情,改变了当下的选择,我想,也是好的吧。”

乔温闻言,怔了怔。其实,她是早想问小钱的,只是这话,就犹如那晚见她时,那个到底是先摄影还是先救人的问题,一直缠着她,让她没能问出口。

如今听她这么说,乔温抿唇,无声笑,柔声回她,“好。”

“小乔,”温韵白的电话,“这周六有空吗?”

乔温正在工作室,脑子里过了一遍周六的安排,回他道:“有空的温老师。”

温韵白柔声笑,问她,“周六,社里同事一块去绿螺寺爬山,那个要拜你为师的,让我务必叫上你一块儿。”

乔温愣了愣,接着笑得不行,玩笑道:“教他摄影吗?”

先前抓拍到的小钱那张照片,连着稿子一块儿交给了社里。那照片乍一看,倒像是一幅夜拍的艺术照。瞧不清人脸,只看得见晕黄光影里,影影绰绰的轮廓,和悬在半空没有着落的脚。配了文再看,就是另一番感想了。

那篇初始的撰稿,乔温也尽力撇开了个人情绪,只客观详尽地报道叙事。倒是没想到,不知是那幅照片先引了人注意,还是那篇稿子引了更多人的共鸣和探讨,青年报官博发出来没多久,就被人带着话题转赞,热度不低。

看了新闻的网友里,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跟帖,说自己碰上了和小钱前男友初期相同的遭遇,似乎也是同一个套路。

于是,后续的延伸采访调查,就交给了新闻报道部的一线记者周琼。俩人先前就因为这桩社会新闻有过不少交流,也因此熟悉。

温韵白轻笑,顺着乔温的话配合道:“那你看他还有机会吗?”

乔温撑着电脑桌,抿唇点头,一本正经的语气,“那我可绝对得去了,还是命重要。”

挂了电话,乔温出了修片室找韩佳琪,准备和她说下周六自己的安排。

韩佳琪正捧着麻辣烫,对着支架上横着的手机屏幕一脸姨母笑。

乔温悄咪咪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肩,“傻笑什么呢?”

韩佳琪乐得不行,往后仰了仰,问她,“小乔这个你看了没?笑死我了。”

乔温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也跟着乐起来,“《恋爱进行时》啊,你看第一期了没?就俩人煮饭那回,我是吃着面看的,林南说电饭锅吐了的时候,我那一口面都没保住,直接喂了手机一脸。”

韩佳琪颤着肩笑出鹅叫,“看了我的妈,这俩货也太可爱了吧,所以现在的霸总都是这个路子了吗?”

“嗑cp真的快乐,”乔温简直想摸出手机和她在超话美图里共遨游,“我已经是他俩cp超话小主持人了你敢信?”

韩佳琪歪着脑袋,硬是转身看着她乐。

和韩佳琪说好周六的安排,乔温前一天晚上就早早准备好了爬山要带的东西。相机必备,毕竟有周琼要拜她为“师”呢。还有吃的喝的,跟春游似的塞了一整包。

晚上八点多,温韵白给她来了条微信:【小乔,你现在还住琉璃西巷吗?我正好顺路,明早可以来带你。】

这条刚发过来,又紧跟着一条:【还有周琼和我们社里一位摄像一块儿,他们都蹭我车。】

乔温笑了笑,摁着屏幕回过去:【不用了温老师,我现在住三环,不住那儿了。】

温韵白看着回信,顿了两秒,还是说:【没关系,不远的,他俩嫌我年纪大,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呢,让我拉个年轻人,平衡一下车里空气。】

乔温笑着想了想,回:【那行,谢谢温老师了。】

约好的时间还没到,乔温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出门等在了路边。

温韵白那辆雾白色的途锐,准时打着双跳,缓停到乔温身边。小姑娘歪着脑袋,从挡风玻璃那儿确认了一眼里面的人,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上了车,周琼和那位摄像就已经在了后座。摄像乔温也认识,叫秦政威,是周琼的老搭档了。

和车上三人打了招呼,周琼就贫上了,“小乔啊,人家往车里看个人,那得弯着腰看,你倒好,反倒得踮个脚尖。”

温韵白抿了抿唇,没出声。秦政威倒是没客气,抵着车后座乐出了声。

乔温刚拉住安全带的手一顿,“……”这越野车底盘是比较高,她刚刚还扒拉了一把车座才踏着踏板上的车。可是哪有踮脚尖那么夸张?!

就很气。

乔温也不着急,慢慢悠悠扣好安全带,歪着脑袋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周琼,慢条斯理,一脸正经道:“琼哥,我刚刚踮着脚尖,只看见后座坐着政威哥,还以为你没来呢。”

温韵白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虚握拳,抵在唇边轻笑。

一米八冒头的周琼:“……”

秦政威拍着周琼的肩笑,“你以为人小姑娘又能拍又能写的,你能占多少便宜?”

四个人一路玩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倒是不觉得长。

社里其他同事,也是分批来的,在门口集了合,就一块儿进了绿螺寺。山中央寺庙初建时,已是数千年前,又因为这山上植被常年葱郁,山形似螺,建国以后重修,就改了这么个名字。听说香火颇盛,因为求姻缘极灵。

下了车,温韵白看着乔温脖子里挂着相机包,身后又挂了个瞧着就颇沉的大背包。忍不住伸手提了提,笑道:“小乔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我给你背吧。”

乔温赶紧摆手一躲,勒了勒背包带子,“不用不用,我正好练练,再说也不重。”

温韵白听了她这声“练练”,愣了一瞬又明了,笑了笑,没再强求。

周琼知道了乔温背包里带着不少吃的喝的,没节操地要跟着她一块儿,美其名曰:不能和他们走丢了,最后还得蹭温韵白的车回去呢。

四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山上爬,主要以周琼和乔温互怼为主。

绿螺山海拔八百多米,四个人脚程快,不算赶,也没怎么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半山腰。

周琼又忍不住调侃她,“小乔你这绝对是骨头缝里长肌肉啊,吃什么长大的?体力那么好?”

“琼哥吃什么长大的告诉我一声,回头我让我妈妈坚决别买、别做。”乔温也不是不累,微喘着和他侃。

周琼撑着腰点着她笑,瞥了眼她身后的背包,故意提了起来,又猛地一放。

乔温:“??”

还好温韵白反应快,趁着背包没落下来之前,就伸手提住了。半责怪半玩笑地瞥了周琼一眼,温韵白说:“你怎么跟个孙猴子似的?还要不要拜师了?”

他这位师兄平时,可甚少玩笑,周琼闻言愣了愣,接着挑了瞬眉眼笑,拖了点语调调侃他,“师兄,我要是孙猴子,那你是什么?你不成白龙马了?咱们小乔就是唠唠叨叨的唐僧?”

乔温:“???”不是,我话能有你多??

秦政威坐在一边石头上看热闹,“我不做猪八戒就行啊,别的无所谓。”

温韵白轻咳了一声,这回直接上手,替乔温解了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待会儿我们都要吃的,换着背吧。”

男人今天一身休闲装,米白色的卫衣,没戴眼镜,头发也梳得略为随意,倒是比往日里斯文庄重的扮相,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背着乔温运动款的黑色背包,一点不违和。

周琼也笑眯眯地,跟着去拿乔温脖子里的相机包,“师父,我替你拿,待会儿上了山顶教我拍照呗。”

乔温也没再抢,看秦政威坐在石头上休息,干脆问:“要不大家休息会儿?”

他们这四个人爬得是真够快,后头几位只坐办公室的文字编辑和图片编辑,踮着脚尖往山下看,都还看不到人头。

“行,我歇会儿啊。”秦政威拿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笑说。

周琼往秦政威身边一坐,故意提议道:“来都来了,你俩干脆去烧个香啊,听说这寺里求姻缘,比那些婚恋网的效率可高多了,灵得很。”

乔温挑了挑眉眼,“我明明听说上回有对明星在这儿被拍到了,回去就分手了啊。”

“……”周琼抿直了唇角,眨了两瞬眼,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直呢?他师兄很难啊。

“走走走走,中国人民必须秉承的四大原则之一,来都来了,”周琼边说,边拉着秦政威一块儿,围着乔温和温韵白,赶鸭子似的把俩人圈着往寺里走,“管它灵不灵,都得求一个!万一我这一回去就有女朋友了呢?”

乔温:“……”行吧。

乔温跟着三个大男人一块儿,像模像样地在庙里请了香烛,凑着烛火,燃了香。

定定地透过袅袅青烟,看着寺里的佛像,乔温倒还真有些,不知道求什么好。末了,乔温阖上眼睫,弯腰躬身。

霍燃哥,谢谢你那些年的照顾。我们……都放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吧。心里蔓过一瞬浅淡的涩意,乔温阖着眼睫,心道。

“小乔求什么了?求得这么认真?”烧完香,周琼又忍不住叭叭了,“你瞧瞧,小姑娘就是口是心非啊,说不信的也是你,求得最虔诚的也是你。”

“谁说我不信啦?”乔温心里一咯噔,这可千万得准啊,佛祖保佑,她可没有不信,是这人瞎说,“我说的那对明星,就是阐述一下事实。”

“对对对,”周琼一看小姑娘急了,笑着点头,赶紧附和她,“绝对是那对明星情侣,自己心不诚。”

就是说!乔温抿了抿唇,不想理他。结果——

“来来来!干脆再去求个签吧!灵上加灵!”周琼又开始包抄。

乔温:“???”这大男人到底怎么回事?!没完了还?!

温韵白偏头,看着快炸毛的小姑娘,抿了抿唇角,无声浅笑。

后半程山路,四个人走得就悠闲多了,周琼霸占了乔温的相机,听小姑娘一路念叨构图光圈快门感光度。

到山顶的时候,乔温倾身倚着栏杆,微眯了眼睫,吹着山顶的风。耳后发丝微乱,扬着风飘。

三月的平城,白天有了阳光,暖了不少。

“小乔。”温韵白的声音,和煦温柔,清浅好听,只是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乔温偏头,眨了眨眼,“怎么了温老师?”

阳光落在男人长睫上,微颤了一瞬,似有光掉落,温韵白顿了几秒,浅翘了翘唇角,说:“没事。”

从过年到现在这么久,霍燃都没在赵琪面前提过乔温。

要不是他隔三差五地,在饭局或加班后送霍燃回琉璃西巷,又知道他在乔温工作室那一段路就会下车,再加上霍燃那到现在都没养好的胃,赵琪倒真要以为,霍燃已经放下了。

起先,赵琪总想着,这毕竟是霍燃和乔温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只是那天在朋友圈里看见的一组照片,逼得赵琪,不得不主动在霍燃面前提了这事。

“怎么了赵琪?”霍燃看着问完文件问股东会决议,问完股东会决议问晚上要不要送他回去的赵琪,好笑地问,“有事你就说啊。”

赵琪捏了捏手机,再三纠结,还是问出了口,“少爷,您……真不打算,和小姐和好了吗?”

霍燃一怔,接着不可抑制地扯了一丝苦笑,低声道:“不是啊,怎么了?”不是他不想和好,是他如今,还不配和她和好吧。

赵琪有点着急,“那您怎么……也不去找人呢?您就不怕小姐她和别人……”

苦笑凝在唇角边,赵琪这句话,拿着刀在他心上剜了一记似的,疼得他一缩。

先前见了顾西延向乔温表白的那一幕,他就逼着自己正视过这个问题。后来,又有了顾西延那些糟心的事情,他便压着那点情绪,假装骗自己:乔温……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至少现在不会的。

只是如今听赵琪提起,他便再也没有理由和借口自欺欺人。赵琪,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

“怎么了?”喉间那点哽痛又涌了上来,霍燃勉强笑了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赵琪咬了咬牙,摁开手机,放在她面前。

霍燃眼睫微颤,缓了两瞬呼吸,才强迫自己去看赵琪递给自己的画面。

赵琪点开的页面,是一个备注叫周琼的人,发的九张照片,除了合照和风景,还有——乔温和温韵白的几张抓拍。

【绿螺寺一日游,听说求姻缘特灵,让我也见证个奇迹?】

没有勇气去点开,只是光那方寸间的小图,霍燃也知道,他骗不了自己那是谁。

怔怔地盯了会儿,直到看着手机屏幕暗掉,霍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嗓音微哽,却是笑着问赵琪,“你说,她会喜欢上别人,也是正常的吧?”

心里一涩,赵琪嘴唇翕张,“少爷……”

视线未挪,霍燃轻声打断了他,“温老师……好吗?”

赵琪怔了怔,嗓音晦涩,“我……周琼是我高中同学,关系不错。我那天看见了,就问了他。他和温老师,是大学同系校友,研究生也是一个导师。除了大学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对方毕业的时候,出了国就没再回来过,俩人是和平分手。这些年,温老师都是一个人,生活和圈子,都很健康。”

轻“嗯”了一声,霍燃低声道:“所以,也是正常的啊,毕竟……我也没什么好的。”

赵琪抿了抿唇,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霍燃抬睫,指尖有些压不住颤意,僵麻着指节,拿了手机递给他,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去忙吧。”

赵琪出去,办公室只剩了霍燃一人。小姑娘和温韵白一块儿,在寺里共同俯身烧香,又对着签文说笑对视,站在山顶的背影和侧脸,不管是睁着眼睛,还是阖了眼睫,都不管不顾地,像片片带着倒刺的利刃,钻进他心里,勾着那点血肉,不肯出来。

这回,霍燃没再放任眼眶里那点热意,屈着指节,攥了攥拳,缓了缓指尖那点僵麻的痛意,一脸漠然地拿过桌上的钢笔,垂睫,接着把视线,落在刚刚未看完的文件上。

乔温今天做了一天的跟拍,是前一晚在微博私信上接到的。她嗑的那对cp,来平城玩儿,暗戳戳地给她发了私信,问她有没有空接单。

作为一名严格的颜狗cp粉,哪有不接之理。乔温爽快地答应了。况且对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拍一组偏生活化的旅游照,不需要过多的妆服和完美的灯效。

乔温按照对方的要求,跟着俩人旅拍似的,走走吃吃玩玩,在胡同里拍了一整天,快傍晚才结束,回了工作室。回去之前,天也飘起了点小雨。

只是正美滋滋地欣赏原片没多久,韩佳琪就进来了,搁了杯奶茶在她手边,又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肩。

“嗯?”乔温回神,看着她玩笑,“怎么啦?我帮你问林南要签名了啊,回头修好了片,你再存两张美照回去舔屏?”

韩佳琪挠了挠头,嘿了两声才开口,“那什么,小乔啊,你、你哥来了。”

乔温一怔。

“我出去买奶茶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咱们门口了,”韩佳琪说,“现在……现在还站着呢,而且外面,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乔温说过,工作室里面,是她们的私人场地,他不能进去妨碍她们工作。外面……外面没事的,他可以站的。那他站在这里等,应该……应该不会妨碍到她的吧。

一一,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堪的,可我……真的受不住了。霍燃阖了阖眼睫,那些带着倒刺勾进心里的画面,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从心里抽出来。

此刻雨水,比先前更密了些。也或许只有此刻,他才能当着街上来往行人,放任眼里那点热意,肆意又无声地混着雨水淌出来。

一一,对不起啊,你就当我,真的是这么没出息吧。唇角轻扯,勾了瞬自嘲的弧度。那点原以为已经学会的克制,对他来说,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

耳边带着雨水轻响的脚步声,到了他身边,落在身上的雨,跟着脚步声一道,停了下来。霍燃心跳一滞,又骤然快了几拍,紧紧攥了攥拳,睁开眼睫。

乔温看着眼前雨里的男人,扯了点苦笑。原来那姻缘香,真的,不是很灵啊。

只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情绪,听上去平静一些,乔温仰着脸,主动问他,“霍燃,找我有事吗?”

霍燃闻言,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这么久了,还是她头一回,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敢再笑出来。

“一一,”霍燃嗓音沉哑地叫她,“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乔温微怔。

霍燃看着她的眼睛,挣扎着,又艰难地开口,“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还记得吗?”

乔温闻言,脑袋嗡了一瞬。那点过往,裹挟着她不想回忆的不堪,砸进心里。她怎么会忘记呢?可这个男人,为什么又凭什么,又要让她想起来。

那段完完整整的对话,是她和霍燃第一次在一起的那晚,男人像是不安地从身后抱住她问:“一一,你会离开我吗?”

当时的她,想得多简单啊,她怎么会想到,要离开这个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呢?对她而言,这是霍燃问她讨要的诺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霍燃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乔温垂睫,干咽了一口,没能压下喉间的哽意,只好无意识地,轻嗤了一声。又像笑自己的天真,又像嘲自己的无知,接着,故意轻讽似的问他,“霍少爷,女人的话你也信啊?雨水顺着耳朵,进脑子了?”

霍燃默了数秒,这些日子以来压着的所有念想、委屈、落寞、惶恐,因为她这句推翻承诺的话,再也克制不住。

“一一,回家吧,”霍燃像个被人强压进深海里的溺水者,渴求浮木似的抱住乔温,再也不想克制那点哽意,颤声道,“求你了。霍燃哥求你了啊,回家吧,好不好?”

乔温木然地让他抱着,她这是,头一回听到霍燃哭吧。

只是,明明上一秒还在剖着那些过往,逼着她记起来的,也是此刻这个哭得像无家可归的男人。

阖了阖眼睫,乔温胸腔里那点地方,木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觉。不带情绪地,乔温低声问他,“霍燃,你演够了吗?”

霍燃抱着她的动作,僵了一瞬,接着肩膀的那点颤意,越发明显了一些,只是,哭腔里又似带着笑意一般,“一一,你现在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你觉得我还需要演什么吗?”

“霍燃哥,”乔温被他弄得混乱了,苦笑着轻声叫他,“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放下吧,好不好?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吗?你不觉得我们不见面,不再有交集,对大家都好吗?”

乔温这话说完,霍燃抱着她的力道,反倒更紧了些,像是他不这么做,乔温就要真的让他放手一般。

霍燃好想告诉他,他不是做得好,也不是没和她见面。只是,她从没看见自己而已。更不想和她再无交集,也没办法做到放手。他所谓的“做得好”,只是为了想挽回啊。

“一一,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可是我如今,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身份什么方式来保护你。我……”霍燃头一回在她面前,说起话来,像个孩子似的颠三倒四,却执拗地还是要说出口,“你真的别喜欢顾西延好不好?他不是真心的。你要是、要是……”

霍燃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让人穿着冰刀,一下一下,在他心上踩割似的。可他也不知道,他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才能挽回乔温了。

泄了最后一口气,霍燃像是认命,又像是被人抽了一魂二魄似的木然,哑声道:“你要是喜欢温老师,那你,就好好谈一场恋爱。你只要哪天告诉我,你玩够了……不是,是你经历够了,体验够了,你、你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只要给他留这点念想就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这么多年,我把你绑在我身边,是我不对,但是,”霍燃顿了顿,再一次艰涩地开口,“一一,你给我一点希望吧,不然,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给我个希望,让我等下去,行吗?”

如同背着临行刑前般的绝望,霍燃哑声求她,“求你了。”

乔温也没想到,原来,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真的会把人碾进尘埃,卑微至此。

只是,这一天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