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求凰猛地睁开充血的双眼，重重的一拳击在一旁的石壁上，口中发出一声暴躁的低吼，脑后拧成八股蛇矛的长发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一般剧烈地扭动起来，尖锐的末端划开石壁发出的刺耳声音让莫求凰心中愈发烦躁，狠狠地咬紧了牙，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躁动，正欲重新闭上眼调息，方才梦中的景象却突兀的跃入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快速闪现。
“混蛋！！！”莫求凰狂吼一声，通身阴戾的气势骤然爆发，震得整个洞穴都颤动了一下，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越是不肯相信事实，事实就越是刺眼的摆在他面前。心头怒焰熊熊燃烧之际，他竟突的冷静了下来，仔细地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一阵阵的冰寒如潮水般涌上心间。
八十一次轮回，八十一个身份，八十一场恩怨，他和她纠缠了那么长的时间，可笑的是，直到此刻——最后的终局将要到来的此刻，他才明白，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
第六十一次午夜梦回，亦是第六十一次回顾他们之间的过往。他在梦境中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和她一次一次的分分合合，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扪心自问：除了所谓宿命，除了所谓必须，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还有其他东西维系么？
可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他也不会放弃。
莫求凰缓缓闭了一下眼，从盘坐的石台上站起。
他不爱她又怎样？她眼里没有他又怎样？就算他们只是被宿命的枷锁捆绑在一起，他也不会任她挣脱！八十一个轮回乃至更长远的时间里，从他存在起，她就是他存在下去唯一的原因！哪怕只是因为宿命！哪怕只是因为必须！就算她不愿意，他也会拉着她和他一起堕入地狱！！
“影瑰……”再一次呼唤着这个贯穿他每一次生命的名字，像是把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细细地咀嚼着，爱也好，恨也好，不甘也好苦涩也好，全都搅在一起拼成深入灵魂的疯狂，少年凌厉的凤目中燃烧着炽热的火光，“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哦，是么？”
斜刺里忽然响起一个浅淡清冷的声音，语调微微上扬，含着冰冷的不屑和讥诮，紧接着一个修长的倩影出现在洞穴的拐角，缓缓向他走来。
她的声音分明是冰冷的，神情却极淡，漆黑的眼睛里澄清一片，没有任何情绪，左手手臂上盘着一条长长的蛇，碧绿的蛇身在手臂上绕了九圈，蛇首从左肩探出，血红的眼中一片冷酷。
莫求凰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的打扮。
多少次回忆起这个人，多少次回想起这一幕，他绝不会记错，这是八十一个轮回之前，自己刚刚走出血魂秘境，正要前往未央殿拜见师尊的时候，却看到圣域之上连绵无尽的云海中走出一个人，也是这样的打扮，云鬓高髻，左臂上盘着九节翡翠，一身素白，神色淡漠。
那是他和影瑰第一次见面。
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换过了那么多的面孔，他早就迷失了本心，也早已……却不曾想，在这最后的时刻，还能见到熟悉的人最初的模样。
莫求凰看着楼兰恬淡美丽的眉眼，一时间竟似痴了一般，不错眼地盯着她。他设想过无数次他和她最后一次会面的时候，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到过眼前这一幕，她这样寻常的姿态，这样平淡的表情，寻常得好像他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爱恨纠结羁绊错综的八十一个轮回，平淡得好像她根本不曾见过眼前这个爱她恨她几生几世都和她纠葛不清的人。
楼兰站在那里，白得刺眼的雪光从她身后投下，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成细长的一条。她恬静柔美的脸部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极清晰，被雪光映亮的面颊透着最上等的雪瓷也比不上的细腻的白皙光滑，红润的菱唇较之其他同龄的少女要薄一些，却同样水润动人，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裙，腰间盈盈一束，恰到好处地凸显出玲珑的身材曲线，垂在身侧的一双玉手大半掩在素白的广袖下，露在外面的十指指尖嫩如葱根一般。
莫求凰怔怔地看着她，越是看到她的美丽，越是感受到她的美好，他心头的那股火越是烧得胸口灼痛难当。那美丽的脸庞他不曾抚摸过，那润泽的双唇他不曾亲吻过，那纤细的腰身他不曾拥抱过，那嫩滑的双手他不曾牵起过……哪怕在最情浓的时候，她也从未主动和他亲近，而到了如今这样关系僵冷的时候，她更不会再有和他亲近的理由。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原来竟从未有哪一刻真正的拥有过她。失落和愤怒，空虚和嫉妒，搅扰在一起如同生了锈的钝刀子，不紧不慢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影瑰师姐……”莫求凰喃喃地出了声。
“逆徒。”楼兰的声音没有因他脱口而出饱含深情的呼唤而兴起半点波澜，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静如止水，丝毫没有温情，“当诛。”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洞穴之外，天空中凝聚的阴云里传来一声声沉闷的雷音，却不等雷光涌现，莫求凰已经惨叫一声，抱着头倒在了地上！
——姐姐，今日活儿多，回来得晚了些，你等急了吧。不过今日当值的是伊莱恩老爷子，给的食物比往日多了不少……
——母亲你看！老师说我做的手工是组里最好的，这是奖励给我的东西！
——伊莲娜，哥哥出去打工了，你要乖乖地听父亲和母亲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了知道吗？
一张张陌生的脸在眼前闪现，无数杂乱的声音充斥在耳边，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识海中掠过，灵魂仿佛被撕裂碾碎一般的剧痛，莫求凰无法控制地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然而识海中画面一转，碧光笼罩了三颗心脏，眼前无数陌生面孔上的笑容变成了狰狞的恨意，耳边杂乱的声音渐渐转为痛苦悲伤的尖叫，识海中掠过无数凄惨血腥的画面，站在房间中垂泪的青年，面对着爱人尸体的男子，跪倒在族人血泊中的少女……无数个声音嘶吼着怨毒的诅咒，无数怨恨的力量在识海中肆虐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