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星君的意思我明白。”蔡建中平静地点了点头，“但是，这已经是陨星街最大的让步了。您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气。蔡某做事向来不看证据只看心情，如果我真的不讲道理，这些人，”他伸出手，屈指敲了敲放在顾修和面前桌案上的那张名单，“已经被扒了皮挂在开阳城的城楼上了。”
顾修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蔡头可是跟诸葛大哥打了包票，要把颜娘吃的苦头翻十倍还回去的。”偏偏坐在边上捧着茶盏喝茶看戏的昊月之主刘淑慧还在那里煽风点火，“我老婆子倒是挺想看看老蔡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但是颜娘现在可还在床上躺着，天晓得什么时候能醒，这笔账咱们总得好好跟他们算一算，您说呢？”
半刻钟后，送走了两尊瘟神的顾修和唉声叹气地坐在桌案后面，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让陨星街的人该怎么着怎么着吧。说实话，以陨星街和星君殿的地位对比，以狂龙之主和昊月之主的脾气性情，他们倘若真要不管不顾地大闹开阳城，就算顾修和是武曲星君也只能干看着，蔡建中和刘氏肯到星君殿来走这一趟程序已经够给他面子了。所以只要陨星街的人和星君殿相安无事别在他最后的任期内捅出什么大乱子，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撑过这段时间顺顺利利地退位，别的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至于他们要怎么折腾别人，顾修和觉得自己还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诛神圣城，明月公主府。
“代者？”怜舟墨啊呜一口咬下一块香软甜糯的枣糕，一边嚼着一边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楼兰，“那是什么东西？”
“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的话，就是一副可以和任何人的灵魂完美兼容的躯壳，一个随时可以收回分魂的身外化身。”楼兰给她倒了一杯清茶，继续道，“尊者一共做了十二个代者，用其中最满意的一个作为了自己的安插在深渊的耳目，也就是这位旭亲王以漠，只不过平时她注入以漠身体里的分魂是半沉睡状态的，控制他身体的是代者本身的灵魂，你可以理解为是一道器灵。”
“那么，永宁殿下让旭亲王跟着去边疆就是因为……”白醉娆恍然道。
“对，他相当于是以尊使的身份跟着监军的。”楼兰点头。
“可是，不对啊。”怜舟墨就着一口茶水咽下嘴里的枣糕，皱着眉头看着楼兰，“按你的说法，现在以漠身体里的要么是尊者的分魂，要么是一道器灵对吧？可是上一次和这一次的宫宴，还有刚刚在栖霞殿里看见他的时候，我明明感觉到他的灵魂波动是阳性的，那是个男人啊。”
楼兰倒茶的动作蓦地一顿。
白醉娆蹙起了眉头，沉思片刻，便抓住了关键：“旭亲王现在是谁暂且不论，影瑰冕下觉得，尊者的谕令具体内容，现下旭亲王并非尊者，还有他到底是谁，这三点，永宁殿下知道多少？”
“尊者的谕令永宁不会不知情，至于旭亲王以漠，她是否知道旭亲王的具体身份尚未可知，但他并非尊者一事，永宁必定知情。”楼兰长长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她停顿的动作不过一瞬，转眼便神色如常地倒满了自己的茶盏，搁下茶壶，语气笃定。
“冕下为何能肯定？”白醉娆诧异，怜舟墨也不解地看着她。
“首先，我们进栖霞殿的时候，她见礼的先后是——我、魅惑冕下、白少君，也就是说，她知道尊者的意思，明白我们三个之中应当以谁为首。其次，她当时说的是‘随两位冕下一同前往’，而如果她认为旭亲王仍然是尊者的身外化身，就不会像这样把旭亲王放在从属于领主的位置上。其三，永宁摄政长公主在灵魂方面并不精通，对灵魂的敏感度还要在我之下，不可能像魅惑冕下一样看出他的灵魂波动，因此，她是否知晓旭亲王的身份，只取决于尊者有没有告知她。”楼兰不疾不徐地说完这一长串话，端起精致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白醉娆看着楼兰，眼神中透出难掩的赞叹、钦佩甚至敬畏——她自问已经是脑子转得极快对人心把握极准的人了，却始终觉得看不透楼兰：身形纤细，相貌姣好，气质淡然，实力超群，喜怒不形于色，毒舌，轻微洁癖……除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她看不到任何有关她的内心世界，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每次都好像只差一点就能穿透那层迷雾，却又每次都发现面前还有一层薄纱，一层一层又一层，把“楼兰”这两个字真正的含义保护得严严实实。她似乎真的有一千张面孔：温和的，有礼的，严厉的，温柔的，刻薄的，沉静的……每一张都那么自然，仿佛每一张都是真实的。还有那一双永远是洞若观火的眼眸，带着让人惊惧的洞察力，轻飘飘的就能刺透迷雾直指问题关键，好比眼下，只不过简单的一次会面，几处不起眼的小细节，就能让她层层剖析得出结论，简直是……
忽然，白醉娆微微扬起了唇角，她的唇线优美，不笑亦是含情，但此刻勾起这样一个细微的弧度，却像是尘封的宝剑出鞘，凌厉异常，锋芒毕露，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又微笑如常。
但只这眨眼的功夫，就足以让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注意到。
怜舟墨再怎么样也是堂堂魅惑之主，领主的实力是实打实半点水分都不掺的，虽然心绪激荡，但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还在，眼神才有波动，楼兰便略略抬首，淡淡地扫来一眼。
同样是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楼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重新低下头翻过了一页书；怜舟墨的眼神依旧震惊，一脸崩溃；白醉娆似是想笑又强忍住，起身告退。
一切如常——至少，外人决计看不出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