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最终同意了借兵回纥，这让李泌连着几天心情都很好。当然，手头事情也多了起来，李泌比平日里忙了许多，自然不会察觉到近些日子某人对他的冷落。
这日李泌将奏折带回了自己的小院，虽说仍是一个人看，有韩子寞陪着，却也轻松许多。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要不本大侠委屈委屈帮你处理几份？”
韩子寞端过李泌搁在一旁的茶，一饮而尽，又摇头晃脑地去拿李泌搁在一旁的奏折。
“啊”地一声，韩子寞缩回了手。
“你打我？”韩子寞一脸惊诧，李泌居然敢打人了。
李泌收回手，继续低头看奏折。
“你别以为你弱我就不敢打你了，虽然欺负你不光彩，但是让你这样的弱鸡打真的更不光彩啊……”
“再废话我就让阿恨把你团成团从城楼上扔下去。”
李泌脸上还是如水的温柔，说话却有些狠毒。
平原郡战事吃紧，颜真卿怕是支撑不下了。
“呵呵。”韩子寞冷笑两声，“严恨加上你媳妇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而且你媳妇估计也不会帮你。”
李泌和段洺昱不承认二人之间的婚事，韩子寞却咬定了不松口。
有时候李泌特别烦韩子寞，明明存在感已经很强了，还要一遍一遍地刷存在感，聒噪。且李泌尤其讨厌韩子寞提他和段洺昱的婚事，总让他记起自己的龌龊不堪。
要不是看在韩子寞受伤的份上，定要找个机会给他点教训，李泌心中的小人一脸傲娇道。
“我说李长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就算你前三十年都在游历山川求仙问道，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吧？”
韩子寞伸手夺过李泌手中的奏折:“还不是让我抢到了。”
“韩子寞……”
李泌叹了口气，也只有韩子寞还能像个孩子一样轻松了吧。
“不给。”韩子寞把奏折往身后一藏，“你真不去哄哄你媳妇？”
“哄什么？”
李泌也觉得近日都没见到段洺昱了，不过他本就不常在这小院子待，每每到了大家都歇下了才回来，有时与李亨议事，实在晚了，就歇在李亨宫殿中，所以尽管连着几日不见段洺昱，李泌也只以为碰巧没遇上而已。
韩子寞一边感慨“木头啊木头”，一边按着太阳穴:“你们李家大概真的要绝种了……”
那日郭子仪走后，段洺昱和李泌的对话韩子寞都听得清清楚楚，隔得那么远他都看得出段洺昱生气了，李泌居然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长源，兄弟一场，你直接告诉我，你觉得段洺昱怎么样吧？”
李泌沉思片刻:“挺直率的，也很善良。”
“然后呢？”
李泌说不出了。
李泌想小洺很好啊，很活泼很生动，虽然不很聪明但也不很笨，和她在一起总是很安心，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了。
“果然是个死道士！”韩子寞气急，把那奏折往李泌怀里一扔，大步往外迈去，“你特么也就成仙这一条路了，人间怎么容得下你这种人！”
李泌愣了，话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果然江湖人真性情吗？
可是再要专心看奏折，李泌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了。被韩子寞这么一提醒，李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哪里得罪了段洺昱。
“应该没多少了吧。”李泌看了眼堆成山的未披阅的奏折，“反正没多少了，出去走走？”
嗯，出去走走吧。
李泌是想去找段洺昱的，他不知道段洺昱去了哪儿，就想撞撞运气，反正段洺昱对灵武也不很熟，估计也就在这一带晃悠。
没想到，真的就让他撞到了。
也不难找，就在离李府不远的湖边。
李泌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湖边，看见了斜倚在湖边树上的段洺昱。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李泌慢悠悠地走近，很不愿意打扰段洺昱。
因为他刚刚远远地看着段洺昱的时候，忽然发现，段洺昱还是很美的。
“啊？”段洺昱难得迟钝，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先问你的。”李泌不禁好笑。
“哦。”段洺昱垂了头，没回答李泌。
李泌才觉得段洺昱真的很失落，她很少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目光长久的无所聚焦。
“韩子寞说，我应该来哄哄你。”李泌让自己站的离段洺昱更近了一点，“所以我就来了。”
段洺昱没理李泌，她盯着湖水看了很久，水面上有一片落叶，在急急地打转。
段洺昱看的眼睛都酸了，才猛地一抬头，发现李泌在看她，一时有些仓皇失措。
“你在生我的气吗？因为那天。”李泌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如果是的话，对不起。”
笑的真好看。这是段洺昱的第一个念头;可惜他的笑只是对人的礼貌，这是段洺昱的第二个念头。
有时段洺昱觉得李泌虚伪，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淡薄的笑容，这种微笑可以瞬间将他与别人的距离拉近，却又永远拒人千里。
“没有啊。”段洺昱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挺好的。”
“可是你不开心。”
李泌又凑近了些，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肯定。小洺的情绪表达总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开心就是咧嘴大笑，生气就会板着脸，没有表情，很少。肯定是不开心了。
“你是不是想家了……”这是李泌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段洺昱惊诧于李泌的直觉，她的确是想家了。
其实离开段家寨也没多久，但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思念寨子里的一切，人和事。
灵武很好，李泌韩子寞他们都很好，不过不是家了。她想段良辰，想四叔，想兄弟们，每天都想，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小洺……”李泌看着段洺昱变了脸色，眼中逐渐有水波流动，一时慌了，想要去拉段洺昱的手又觉得有违礼节，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段洺昱撇过脸，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我爹的忌日。”
段洺昱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没办法在段家寨……我没办法和段良辰一起到他坟前给他烧点纸钱……”
“李长源。”段洺昱的语气里渐渐带了狠历，她猛地扣住了李泌的手腕，你知道吗，我爹是被朝廷的人活活烧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叫的有多惨。那行刑官是怎么说的，‘山匪贼人，死有余辜’，我爹就是被烧得只剩一副架子了，他们也要曝尸于市。在你们眼里，我们是不是真的就罪该万死？”
李泌说不出话来，对于段洺昱的往事，他所知甚少。而此刻段洺昱将往事揭开给他看，看到的是血淋淋的痛楚。
“我爹没做过坏事，要不是那些贪官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难道我爹就愿意落草为寇吗？”
段洺昱手上愈发用力，竟在李泌的手腕上掐出了红痕，“李长源，我很高兴你没有去当官，不然我连你一起恨。”
李泌想起他在段家寨时，段洺昱提起朝廷，也是一样的怨毒神色，原来仇恨是因为这样的旧事。
“别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