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含笑扶起柳嬷嬷，神情温和得犹如一个晚辈，但那双带笑的眼底，却有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冷凝之色。
“谢苏姑娘饶恕老奴。”
柳嬷嬷一边起身，一边依旧恭敬地说道：“老奴一生在宫侍奉太后，这辈子都没有个儿女在身旁，公主生性活泼，老奴和太后一样都是极为喜爱，但公主毕竟身份高贵，岂是老奴能妄自亲近的？”
叹息一声，柳嬷嬷谢过苏湄的搀扶，又絮絮叨叨地说道：“苏三小姐与公主关系要好，时常到宫中陪公主玩，老奴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公主一样，慢慢的就把苏三小姐当作了自家孩子般看待，所以难免有些逾矩，希望苏姑娘能理解老奴的一番护犊之情……”
柳嬷嬷说着，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向苏湄。
接触到她的视线，苏湄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是啊！”
见苏湄的脸上并没有怀疑的神色，柳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因着苏姑娘到宫中来的时日较多，老奴自然也是知道一些三小姐的事，知道她因为丞相夫妇更加喜欢苏二小姐，而心生自卑，十分渴望蒋氏的亲情。”
“所以这次知道是蒋氏利用三小姐给公主下毒后，老奴十分愤怒，这才忘记了身份。”
苏湄点点头，一直静静地听着。
柳嬷嬷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湄，见似是真的听了进去，便又试探性地回了一句：“其实老奴今日也并非完全是担心三小姐，老奴其实更担心公主，因为三小姐和公主是好朋友，所以便一道生了气，说出了对丞相夫人不敬的话，还请功姑娘责罚！”
柳嬷嬷说着，便要再次跪下去。
苏湄立即伸手拉住她，阻止道：“嬷嬷不必如此，蒋氏利用亲女毒害公主，人人得而诛之。”
凤眸扫了一眼柳嬷嬷用料的伤口，苏湄温和道：“三妹妹能有嬷嬷关心，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替她高兴，嬷嬷不必多心，还是先下去把额头的伤处理一下吧。”
因方才大力磕向地面，柳嬷嬷额头早已染满鲜血。
“那……老奴告退！”
柳嬷嬷顺势福了福身，依言退了下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苏湄脸上的神色一直温和淡然，但那双漆黑的凤眸却越来越沉。
解释就是为了掩饰，柳嬷嬷方才看似是在为自己开脱，但越是急着辩白，越是说明有问题。
从那日永和公主中毒，柳嬷嬷却让她救昏迷的苏清梦时，苏湄就感觉这位宫中的老嬷嬷与苏清梦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如今她不过小小试探了一下，柳嬷嬷就方寸大乱，深怕她有什么误会。
竟然说出了把苏清梦当做女儿这种荒谬的理由？
苏湄嗤了一声。
看来那个小小的相府，还真是不简单呢！
……
离开永和宫后，苏湄一个人回了住处。
让她意外的是，苏清梦竟然等在她的房门外。
凤宁宫中夜晚灯火辉煌，相比白天还要更亮堂几分，苏清梦站在廊檐的灯火下，苏湄将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只见她发丝有些凌乱，双眼通红浮肿，脸颊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泪痕，看样子是大哭过一场。
苏湄先是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永和公主的身影，这才将目光落在苏清梦的脸上：“你怎么在这？”
原以为这娇生惯养的丫头此刻定然是躲在某个地方痛哭流涕，正被永和公主安慰呢，没想到她竟然跑到她的住处来了。
看样子永和并未找到苏清梦。
“我……”
看到苏湄，苏清梦忽然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低声说道：“……我找你有事……”
苏湄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对苏清梦可没客气，不仅打晕她以她为饵诱让蒋氏露出破绽，更是毫不留情地击溃了苏清梦心中所有美好的幻想，这丫头不恨她她都觉得是老天开眼了，没想到这才一会儿功夫，苏清梦竟然主动来找她？
苏湄默了一瞬，打开房门，对苏清梦说道：“进来说吧。”
苏清梦在门外迟疑了一下，最终咬了咬唇，走了进去。
苏湄掌灯之后，又去拿了一块半湿的帕子递到苏清梦面前。
苏清梦坐在桌旁，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苏湄道：“擦擦。”
苏清梦这才知道她是特意拿帕子来给她擦脸，忽然满腔愤郁像是被什么抚平了。
她接过帕子拭了拭脸颊上的泪痕，递还给苏湄，“谢谢。”
因为哭过，原本黄莺般的嗓音变得沙哑难听。
苏湄将帕子送回原处，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推到苏清梦面前。这才在她对面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变化，仍然和方才在永和宫说话时一样冷凝干脆。
没有半分温情。
若是以前，面对这般不给颜色的苏湄，苏清梦定然是柳眉倒竖。
但是此刻，她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端起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下去，原本因为嘶哭而干哑的嗓子瞬间缓解了疼痛。
苏清梦感激地看向苏湄，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我是想来问问你，要如何才能变得……”
她低下头，双手再次放在膝盖上绞着手帕，声如蚊呐：“变得有价值。”
苏湄给自己也斟一杯茶水。
她缓缓端起水杯，放在唇边碰了碰，却并未喝下去。
袅袅烟雾中，她看着苏清梦的神色有些奇怪，眯了眯眼，似梦幻般的声音忽然在屋中响起：“离开蒋氏，离开相府，靠你自己的能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清梦呆了一下：“离、离开？”
她从来没想过离开相府。
离开了相府，她要怎样生活？
苏湄漆黑的眸光在苏清梦通红的双眼上转了一圈，抿了抿杯中的茶水，神色恢复清淡：“做不到的话，就算了。”
说完，她放下茶杯，径自转身进了内殿。
清冷的姿态似是和苏清梦说了几句废话。
苏清梦看着苏湄的背影，膝盖上的双手握了握拳，她忽然站起，对着苏湄喊道：“我、我听你！”
苏湄顿住身形。
她没有转身，但嫣红的菱唇却微微勾起，“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