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冰棺,锁住了棺中人的花信年华,一副安详的面容,恬静而美好,微微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
她一袭大红华衫,衬着如雪的肌肤,双手结印置于胸前,一支粉色木槿花握在手心。
惊鸿一瞥,已胜过司空婧此生所见的所有美好。
伸手,攀着棺沿,借着石室里的火光细细地端详着里头的女子,不知不觉中,泪水便溢满了双瞳。
“奶姨没有说谎...”司空婧喃喃开口:“我一直以为,奶姨对娘亲偏爱才会夸她长得美......”
隔着冰棺,司空婧伸手在她脸上拂过,热泪滴在冰棺上,瞬间冻结成冰。
不用别人证明,亦不用滴血认亲,这张脸,只需看一眼,司空婧便知道她是谁。
看着她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司空婧忽而噙着泪笑了起来,欣慰道:“还好......”
“还好我遗传了她...幸好......”幸好她不似司空城。
冰棺上冷冰刺骨,魏尘将她的手握紧了手心,揽着她的肩头,低声宣告:“爱妃不姓司空...”
“爱妃身上流的,不是司空家的血。”
“......”
魏尘的话让司空婧微微一怔,带泪转头看着他,“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魏尘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爱妃的真正父亲,是那些字墨的主人。”
“是深爱着她的人......”说话间,魏尘的眼神落在冰棺内。
“???”司空婧闻言满心疑惑,“可是那些字墨上,并没有提到......”
“那是因为,他在保护爱妃。”魏尘道:“为了防止字墨落到有心人手上。”
“为什么?那些字墨有什么问题?”
知道她此时心中必定装着无休止的问题,魏尘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拉着她劝道——
“爱妃如今有身孕,此地不宜久留,跟本王回去,本王慢慢告诉你......”
此处阴寒,司空婧没有坚持,依依不舍地跟着魏尘往地牢上去,一步三回头。
“王爷说,过了今夜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是什么意思?”
“再过两日刑部会介入调查,这里的一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魏尘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既想让她知道这一切,又不想让她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将她护在身后。
“否则怎么样?”
“......”
面对她的追问,魏尘沉默,只是将拉着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些。
上了地牢,魏尘想到那副白骨,脚步踌躇了一下,终是没有让她看,横竖看了也没用。
在地底下待的时间有点儿久,上到地面,司空婧被阳光晃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站在书房,魏尘朝无脸客吩咐道:“备一副棺木,今夜子时过后,将地牢里的那副白骨与冰棺里的人一同合殓。”
“那冰棺要如何处理?”
“碎冰取人,不得留下任何线索。”魏尘道:“另外,能搜的都搜了,今夜过后,远离此地。”
“是!”
魏尘想了想,又交代道:“棺木明日一早送到北郊岭西陵,妥善安葬,留冢不留碑。”
交代完,留下两个人把守,魏尘便带着司空婧与其他无脸客跃出了高墙。
回去的马车上,司空婧有些疲惫地靠在魏尘的怀里,细心地想到了什么。
她有一下没一下得搅着魏尘的手指,低声道:“娘亲喜欢的是桂花,木槿朝开暮落,不适合她......”
魏尘闻言,牵起她的手与之十指紧扣,低语道:“桂花清香不与群芳并,木槿虽艳丽,花期却短暂......”
冰棺里的人,分明只是花信年华,生产之时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像极了木槿朝开暮落的花期。
司空婧继承的不止是她的容颜,还继承了她的生命,仿佛二人共用一个灵魂。
思及此,魏尘顿了顿,轻声道:“本王让人寻些桂花来,陪着她入土为安,可好?”
司空婧靠在他胸前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道:“不必去寻,王府里就有,等回去,我亲自去摘。”
回程似乎要比去时快很多,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进了府,司空婧径直便往后院去。
九月,桂花已将落尽。
黄土埋花期,看着被风带落在地的桂花,司空婧没来由地感到心底一阵悲凉。
魏尘跟在她身后,就手接着她摘下的花簇,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沉默侧脸,魏尘只默默陪着她拾花。
花匠手持铲子垂手守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既不敢看,也不敢出声。
司空婧拾着拾着,下巴就抖了起来,晶莹的泪没出息地就滴了下来。
她不是个脆弱的人,也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每次一碰上与亲人有关的事,她就恍若一个水做的小女子。
魏尘知道,在她心中,最渴望的就是亲情,在这世上,亲人对她来说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
所以,当初她才会不堪打击,封闭内心。
纵然心中再难过,她亦倔强地不哭出声,只是开口的声音带着哭腔,幽幽道——
“娘亲去世已将近二十年,父亲终年不见天日,二十年如一日守着娘亲。”
司空婧停下动作,垂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得往下掉,喃喃道:“父亲一定是希望有生之年能看一次娘亲吧......”
一定是的吧......
悲伤和愤怒在心头交织,司空婧垂在地上的手用力抠进了泥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痛恨司空城。
从地牢到石室,只隔了一扇门,对他来说,却仿佛隔了整个世界的黑暗空间。
魏尘用衣袂兜着桂花,上前将她抠在泥土里的手牵了起来,再顺势搂着她站了起来。
无言地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牵着她慢慢往轩月殿走。
“以后,爱妃再也不必为了自己是司空家的血脉而感到羞耻,爱妃的母亲,是公主,是司空城攀不起的皇族一脉。”
魏尘拉着她,边走边道:“爱妃,是当今朝廷,人人都惧怕的前朝皇家后裔。”
一个无辜的皇家后裔,竟让人如此费尽心思想除之后快,可不就是惧怕!
在魏尘的心中,只有懦夫,才会对妇孺赶尽杀绝。
这个懦夫心理,小到市井平民,大到朝廷百官,乃至当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