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的家在山脚下，因为村子里的人不友善，平时很少过来。
现在夜色已黑，偏偏那么巧，唐家出事，他就过来了。
夜色里，被别人家门口让一个姑娘瞅着，汉子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却把泛红的耳根暴露了出来。
“我，路过。”他不善言辞，同时也不擅长说谎，吭哧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个极其不靠谱的答案。
唐朵朵抿着嘴角，憋着笑，余光瞥见那高高挂起来的红灯笼，还有屋檐下始终没有走过来的唐家人，鼻尖一酸，嘴角弧度又拉拢了下去，闷闷应了一声，“嗯。”
秦汉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也迅速沉入无边的夜色里，不动声色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唇角动了动，“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村子里的人都怕我。”
见她小鸡啄米一样只点头不出声，他心下也有些发闷，终是没忍住，宽慰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来了。这次，连累你了。”
“嗯？”唐朵朵原本还忍着哭鼻子的冲动才没抬头，可却越听越不对，止不住还要仰起头，窥见汉子眼眸深沉清晰的愧疚，愣了一下，“你哪里有连累我？”
怎么算，他都救了她两次，还处处给予她方便。
连唐家人都冷眼旁观，只有他站出来护着她，又哪里来的愧疚？
她不明白，秦汉又不懂撒谎，沉默了半晌，终是垂下眸，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难掩失落。
“我名声不好。”
短短五个字，将后续那些难以启齿的答案都揭示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林娇明白了过来，堵在心口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所以那次在山脚下，你也是怕拖累我……”
秦汉抿了抿唇，模样诚恳又认真，“嗯。”
“……”唐朵朵张了张嘴，却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起那日山风吹来，汉子定定望着她，然后碎石砸下，孩童无知又恶毒的言语，那一声声‘绝户’中汉子麻木而沉默的反应，以及那下意识挪开的脚步。
原来……
唐朵朵望着他，忽然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你不觉得我的脸，很难看吗？”
说实话，没有一个姑娘想用难看形容自己，但唐朵朵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但这一刻，她内心有一股冲动，很想从这个汉子嘴里听到点不一样的答案。
堂屋微弱的灯照不到外边，只有天边又大又圆的月亮洒落银色光辉，朦朦胧胧笼罩在她身上。
她仍旧仰着头，而秦汉垂眸，眼神深邃而清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是不过几息之间，他的耳根又红了。
“你，你不难看。”他比她更羞涩的模样，高大的身躯杵在那儿僵成一块木头，声音里都出现了结巴，但还是努力想要解释，“恶人才丑陋，你很，很善良，我觉得好看……”
唐朵朵偏过头，噗嗤一声笑了。
“呵呵，你怎么那么可爱呀。”她看着面前耳朵红得快冒烟的人，心里多日来积压的疙瘩跟心结全都烟消云散，就连刚刚被赵家郎破坏的好心情都恢复如初。
许是被笑得局促，秦汉有些想落荒而逃。
“那，我先走了。”他说着，长腿已经迈出去，两三步就要埋进夜色的小路里。
身后，突然传来唐朵朵含笑的声音，“诶，你家还有鸭子吗？”
秦汉脚步一顿，只觉得耳根被这一笑弄得发痒。
但那声音就像是故意的，又继续补充了一句，“有的话，汤还算数。”
承诺的第二顿饭，还算数。
晚风从田埂吹拂过来，抚过少女的长发，带来甜美的笑，还有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秦汉背对着她，不敢回头，只匆匆应了一声，“嗯。”
接着大步离去，步履却轻快了许多。
木头。
唐朵朵挽起腮边的发，笑了一声，心里有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甜。
经过这么一闹，赵家没脸，李媒婆也没敢继续待着，唐老爷子冷着脸叫人把红灯笼取下来，此事揭过再也不许别人提。
越是落后贫穷，便越是重视子嗣。
唐朵朵再不受重视，那也是唐家血脉。这件事情就连牵线的老太太都受了牵连，大半夜隔着两进院子，都还能听见老太太哭哭啼啼的声响。
唐守田跟薛云来瞧了一趟唐朵朵，后者却神色冷淡，夫妻俩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也自觉尴尬，最后只能叹息着离去。
这一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元山村。
赵家虽然没脸来闹，但背地里对唐朵朵的抹黑却更加不遗余力，眼瞅着唐朵朵都要成为村里第二个被孤立的对象，她却是一点也不恼。
照常该干嘛就干嘛，天天上山采药，偶尔路过看见谁家有小病小痛，还会无偿帮他们。
渐渐地，老实人家都晓得她的好，不再同那些三姑六婆一起说她的坏话，而随着她会医病的消息扩散开来，唐家人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
这天，大婶子田苗花捂着腰又来讨药膏，进门就开始哎哟哎哟叫唤，活像那腰像被人拿刀砍了一样。
“朵丫头啊，快来帮我瞅瞅，我这腰又伤着咯。”田苗花边走边盯着院子里架上晾晒的草药，眼睛滴溜溜转着，嘴里抱怨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药膏效果太差，分明前些天都好了，要不你一次多给我几贴，我回头多用用。”
彼时唐朵朵正在烘焙药草，瞧见她面色红润，一脸大言不惭，不禁嗤笑出声，连过去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懒洋洋支着腿，朝她伸出手，“行啊，婶子想要多少，照单收钱吧，给你友情价，一贴一个鸡蛋。”
“啥玩意，还要钱？”田苗花张大了嘴巴，惊得连腰板都挺直了。
“是啊，我天天往山里跑，没下地，口粮也少了，总得有点报酬。”唐朵朵点点头，笑眯眯对着她。
果然，下一瞬田苗花就从地上蹦起来了，嘴里倒豆子似的是数落开来，“都是一家人，你跟我计较这点东西，小时候我真是白疼你了，而且开口还要鸡蛋，你怎么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