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久违了。
少年时期的顾骁，比起现在的他来说，身形略显单薄了几分，身上的气势已经初见雏形，但是脸部轮廓却相对稚嫩一些。
不过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感慨，下一秒，画面一转，他发现自己突然站在了一间病房里面，满目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是医院没错了。
他茫然，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站在这里，然而下一秒，他却看清了病床上躺着的人。
今今？！
病房上躺着的人确实是栀妗，只是却是相对稚嫩的栀妗，那会儿的她脸上更多的是稚气，是脆弱的稚气。
不需要多加思索，他便大概能够猜到，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这种感觉好像很奇怪，顾骁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又透过十七岁的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他有点儿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参与其中的，还是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栀妗，她的脸色很苍白，唇瓣也没有什么血色，干得几乎要裂开似的，脸上还有未结痂的细碎伤口，她闭着眼睛，呼吸清浅。
“今今？”那大概就是刚出车祸时的栀妗吧，顾骁心里想着，脚步已经向着栀妗走去了，走到病床前站定，然后伸出双手，试图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
但是，他的手却从她的脸上穿了过去，似乎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顾骁却只觉得痛心。
原来，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有一瞬间，他甚至开始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梦呢，还是其他。
然而下一秒，顾骁看见栀妗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然后眼底突然涌上了漫天的悲伤。
此刻，顾骁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知道，他其实有多么的爱她。
忽听得门外有动静，然后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首先进来的是栀父跟栀母，哪怕与几年后的现在相比，依旧显得格外苍老些的栀家父母。
这也是顾骁头一次在见到栀父之火，没有任何的紧张。
紧接着，便有医生跟着一起进来了。
“医生，我的脚为什么还没有感觉呀？”见到医生进来，栀妗眼底闪烁着点点希望，这已经是她出车祸的第四天了，但是脚上的伤却还没有任何的好转，尤其是脚踝的部分，像是被切掉了似的没有什么感觉。
医生满脸遗憾，栀父栀母也是欲言又止，栀妗神色一怔。
顾骁突然觉得愤怒，空前的愤怒，他想要上前去跟医生理论一番，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已经换了一个病房，一抬眼，是栀妗越发憔悴的侧脸。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病床的一角，抱着膝盖，那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脸色甚至比床单枕头还要白上几分，眼底没有悲没有喜，有的只是空洞，她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却又好像根本不在看任何的事物。
隐隐的，顾骁似乎猜到了，这大概是什么时候。
他走到栀妗身边坐下，明知道触碰不到任何的实物，却还是忍不住伸手，一下一下，温柔地，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然而下一秒，画面再一次变了，是栀妗跟林姜。
林姜哭得十分凄惨，但是栀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就像是一个失了魂的娃娃似的，只是漠然地看着林姜，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她好像，只存在于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再无任何的感知。
“今今，你说说话，你说说话好不好？”林姜哭得凄惨，自从知道自己的腿再无希望之火，栀妗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好几天了，不吃不喝不说不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若不是每天定时地吊着营养针，怕是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们每个人都担心得不行，但是却没有人能够将栀妗从这样的状态唤醒。
最后，顾骁跟着栀妗来到了她的复健室，他看着她疼得冷汗直掉却咬牙坚持，看着她一次一次的摔倒，又一次一次的爬起来，挺直的背脊是如此之倔强，却又如此的单薄，本就宽大的病号服在她身上，就像床单似的，里头空空荡荡。
偶尔微风拂过的时候，病号服微微鼓动，贴着她的背脊，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蝴蝶骨。
她，太瘦了。
只是他却做不了什么，既不能安慰她，也不能代替她去痛，每一次栀妗摔下去的时候他都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然而能够拥抱住的，却只有空气。
那一刻，顾骁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在梦境里面，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够一直陪着栀妗，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她从崩溃，到一点一点的坚强，最终又重新拥有了笑容。
最后的最后，在惊醒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深夜，病房里面没有人，栀妗一个人偷偷地下床，一个人偷偷地练习走路，那会儿她才刚刚开始恢复，扶着凳子，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如此的艰难。
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她却用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最后却还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地板冰凉，却不及她的心。
她咬着牙，红着眼却倔强地没有落泪，眼神狠狠地看着地板上的某一个点，嘴里隐隐说着的，竟是……
顾骁，我恨你！
那一刻，顾骁的心像是被一双手在狠狠地撕扯似的，痛得他几乎痉挛。
今今，今今……
那样高大的身影，像是痛得站不直似的，颓唐地蹲下来，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细看的话，就连眼眶甚至都是红的。
他就站在栀妗的身边，就这么看着她，明明是最近的距离，却仿佛天涯永隔一般的遥远。
脑子里面似乎有一种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顾骁却来不及细想，浑身一震，便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突然熟悉的一切，他还回不过神来。
今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