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渐渐凝滞了下来,身为池鱼的小福搓了搓胳膊,悄悄退到了房间外。
没有外人在,温元鸣突然垮了脸,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可怜模,“十旬,我是为你受了伤……”
十旬相当赞同地点头,“没错,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你。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把你照顾地好好的,直到完全康复。”
看看,她是多么知恩图报的一个人呐。
温元鸣沉默地看着她,十旬回以微笑的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元鸣首先败下阵来,“十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十旬移步到床边,神色忽然温柔了起来,“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呵。料定温元鸣就是想折腾她也开不了那个口,依她前世积累的经验,和这种要脸皮的人斗,要么装傻,要么就比他还不要脸。
温元鸣淡淡看了她眼,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所以这话说得格外地理直气壮。
“我想你照顾我,别人我不习惯。”
“……”
您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啊?
十旬压下心底的嫌弃,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就想想吧,谁让我忙不过来呢。”
要不是碍于温元鸣现在的身份,她连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还想让她当丫鬟,他咋不上天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稍微明事理的人都该识趣了。
结果没一会儿他又说,“好,我不用你照顾,但你也不能照顾许远。”
外头黑沉沉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到了后面渐渐有了倾盆之势,闷热的空气瞬间清凉了起来,潮意的风裹挟着青草气刮进来,一股凉意直接入了骨。
“温元鸣,我为什么不能?你忘了我们回来时说的互不相干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多少时间照顾许远,但被温元鸣这么一说,强压心底的烦躁瞬间跑了出来,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以一个丈夫的姿态要求她?
前世那些纷繁复杂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几乎一瞬间,她就红了眼。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照顾许远?”十旬相当冷淡地问。
“不止是许远,任何男人,都不配。”温元鸣盯着她的眸子,低沉的嗓音带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
房间里有段长时间的沉默,十旬脸色微微发白,抿着唇突然没了说话的欲望。
十旬端起桌上的药碗,就要往外走,可才走了两步,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任何人包括你吗?温元鸣。”
“……包括。”
十旬突兀地笑了声,彻底地冷静了下来,“那好,明天我就找两个孩子,一个照顾你,一个照顾许远,希望你们两个早点康复。”
她胡乱应承着,毫不在意。
屋里安静了一瞬。
温元鸣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似乎有些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又似乎是后悔将话说晚了,他哑着嗓子问,“十旬,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他后悔了,也努力去弥补过,他还有机会吗?”
十旬又往前走了步,视线突然扫到门槛边上的东西,一盏小海豚花灯,外面糊着的纸已经破破烂烂了,海豚头那儿还沾着猩红的血,瞧着非但没有在摊位上时看到的可爱,反倒渗出一丝狰狞的恐怖。
“没有。”她很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十旬觉得喉咙里就像堵了什么脏东西,恶心地要命,什么叫做“弥补过”?他温元鸣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做过些什么了?
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他们,他究竟有做过什么吗?
机会?呵,如果不是重生,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成一堆白骨了,谁又给过他们机会了?
十旬转过头,看着温元鸣瞬间苍白的脸,没有快感也没有愤恨,每一次争吵和回忆,都只会让她前世的记忆更褪淡,对温元鸣这个人更冷淡。
“没有机会,白骨不能生肉,覆水不可回收。”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是飘荡在这间屋子里,脊背却崩地挺直。
温元鸣的声音更哑了,“那如果重头再来呢?”
看来温元鸣已经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是重生的呢。
十旬突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仿佛真的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破碎花灯,“你瞧瞧,这个花灯原本好好地挂在摊位上等待适合它的买家,结果被你强硬抢来,现在毁成了这样。”
她往前走了一步,锐利的目光直指人心,“即便你再找人重新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也都不是原来那一只了。”
“因为那只,已经被你毁了,它已经死了。”
温元鸣,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她嘴角带笑地看着温元鸣,手指一松,那沾了血的花灯“啪”一声落到了地上,轻轻跳跃了两下,摔得更破了,再也修补不了。
温元鸣从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地感觉到,十旬想要避开自己的决心。
她在告诉他,强夺来的东西,终归是护不住的。
温元鸣突然捂住了胸口,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痛了,这痛苦甚至超越了刚才上药时候刮骨疗伤。
十旬却装作没看到,淡淡道,“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出了温元的房间,轻轻吐了口浊气,感觉瞬间轻松了许多。
“进去打地铺,记住,要贴身照顾,他伤什么时候好,你就什么时候搬回自己屋子。”十旬吩咐完小福,头也不回地去了隔壁房间。
小福苦哈哈着脸进屋,一眼就看到床上坐着的瘆人魔王,他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还得笑着,“少爷,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出去。”
小福苦着脸道,“可是东家说了,除非您伤好了……”
“出去。”温元鸣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冰冰的,可他这个人却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小福不敢招惹这黑面罗刹,抱着自己的枕头,脚底抹油溜了。
之后两天,十旬都亲自煎药熬汤,一份给温元鸣的,一份给许远的,许远的她亲自端进去喂了,温元鸣的就交给小福。
小福每次哆嗦着腿进屋,然后更加哆嗦着腿出来,觉得在屋里那一刻钟,比他在酒楼跑一整天都累,好几次旁敲侧击跟东家说换个人,可是东家却笑眯眯道——
“怎么会,温元鸣喜欢你的照料,换做别人还不习惯呢,好好干,工钱绝对少不了你的。”
可转头一回屋,对上温元鸣那张阴测测的脸,小福就好想大哭,我不要工钱,我要回家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