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影君沉吟了片刻：“没什么区别，这地方连我待着都不太舒服，若是他真死于鬼魂之手，只能说明……那鬼魂对他有特殊的执念。”
就好比那宁肯顶着自己的威压要也要对穆七七出手的女鬼。
“连你都觉着这道观是有真材实料的？”
看她这架势，若此处不能让厉鬼畏惧，那么就跟纸糊的没区别了。
黎影君轻哼一声：“到底是有香火在的，并不能给厉鬼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总归是不舒服就对了。”
理解理解，就跟上一个副本里的妖气一样，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嫌弃。
供奉给神明的香火，和供奉给厉鬼的不同。大约就和从不吃臭东西的人，走在满是榴莲，臭豆腐，螺蛳粉的街上一样。非要去待上一阵呢也不会死，但能绕路就还是要绕路。
“所以说……”穆七七眼光一沉，“他有没有跟我遇到了同一种状况？”
她自然也料到了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情变得更沉重了。
虽然穆七七在黎影君眼中，始终都是那个身材曼妙，眼神灵动的姑娘，可如今她头上顶着温婉的编发发髻，乌云般的头发若是解下来至少要过了腰间，更显的她一张小脸秀色可餐。
身上的衣衫也十分类似他生前那些低眉顺眼，见了男子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
说不上好，却素来嚣张，蹬鼻子上脸的穆七七如今呈现这样的姿态，让黎影君觉着颇有几分情趣。
穆七七问过这一句话，并未得到回音，抬头就对上了灼灼视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当然是不怕鬼压床了，可外头两个下人还因为担心而守在门口呢，她甚至都能听到动静，若是自己在屋内不小心叫出了声，再加上前一天她曾经说过自己中邪的铺垫，怕是真的要被按在这上清观里喝符水。
别说那东西对身体是不是有害处，至少难喝是一定的。
见她这般谨慎胆小的模样，黎影君失笑。
他刚还想着，什么时候让这小姑娘真的流出羞愤的神情来看看，她就立刻这样做了，宛若会读心一般精准又无意识地哄他高兴。
鬼生漫长，能让他高兴的事可不多。
既然如此，那这个世界里，就多给她帮点忙，让她少走些弯路好了。
于是听着外头逐渐靠近的嘈杂脚步，他于神识中回答了刚才穆七七的问题：“他身上可没有这样的印记，虽然有鬼气萦绕，但至少我来时，已经没有什么厉鬼徘徊于附近了，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厉鬼索命，还是那槐树本身所残留了一点鬼气让咱们会有那般联想。”
黎影君这样说，让穆七七立刻蹙起了眉头沉思，她下意识地往窗外看，然而那个方向没有玻璃，只有窗纸，故而什么都不能瞧见，只有依稀的树影投在窗子上，留下模糊的光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黎影君这人，从不说大话，而且为了历练穆七七，很少会直指最终的真相，而是让她自己去思考。故而只是将如今他能确定的线索摆出来。
其实他心内已经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推论——
狄元朗怕不是被厉鬼索命，而是被人谋杀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鬼气？槐树最聚阴，若是附近死过人，或者从前有别人在那儿上吊死了，或者有什么孤魂野鬼路过，盘踞良久，都会造成这种情况，甚至就连狄元朗自己，死后的魂魄在散逸之前，应该也会在那繁茂的枝叶中逗留良久。
若是人杀人……却故意挑在那样的所在，让这道观中虽然有些经验，却又不似穆七七和黎影君这般经验丰富的道士们，提出这可能是厉鬼索命造成的死亡，那很可能会让狄家不愿再追查下去。
端的是一出好计谋，而且虽然是人为，可这作案的凶手，定然也通晓鬼神之道。
穆七七蹙眉，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因这定论而减轻了多少复杂程度，只是将嫌疑人从鬼转到了人，可是凭借她的经验，人的密度可比鬼高多了！这调查范围一下子变得更大！
唯一的好处便是，可能官差衙役们来了也会投入其中，能很快侦破这案子。
“万一这个世界中也有狄仁杰，并且跟着狄家沾亲带故，来帮忙查案，那就有意思了……”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外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争执都已经传进了屋子里来。穆七七隐约听着，是有人想要来进院子来寻找线索，而且还说若是里头住的人能主动提供些情报就更好。
可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女眷，底下的丫头仆妇都拦着不许，于是三言两语的便吵了起来。
穆七七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若是就这样直接从里头出去，奶娘她们肯定是要拦着的。
可拦着也没办法，她直觉中已经认定，这个世界的症结便是要着落在这案子上了。
于是她也不叫人，自己去包袱重取了外衣来披上，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趁着下人们都没反应过来，一路飞奔着就冲进了院子中。
小院门口正争得不可开交，且不说那些贵族的小姐夫人们自己，就是那些有些脸面的大丫头，等闲都不肯这样与捕快这样的外男搭话，故而派出来的，不是些粗使婆子就是小丫头，一个个牙尖嘴利，七嘴八舌好不聒噪。
这时突然便窜出来一个穆七七，虽然她只在寝衣外头披了外套，可容貌气质不俗，一看便是个上等人。
她快步走上前，直接向那捕快点头示意：“这位大人，请问如今仵作可来验过？被害之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捕快本来还当来了个能主事的人配合他们查案，一听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姑娘如此咄咄逼人，不为他们办案的公差提供线索也就罢了，竟然还问东问西？
这是她一个不相干的人能过问的吗！
不过呵斥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毕竟不知是哪一家的贵人，兴许根本得罪不起呢。
于是他耐着性子道：“这位小姐，案情若是跟你无关，就别问那么多！而且如今这位还是自杀的可能性更大些，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便说他是被人杀害的。”
那可是狄家的大公子，若是真的自杀定论还好说，若真是人为的……那他们这些吃公粮的，压力可就大了！
于是他纵然已经尽量控制，可仍旧语气不善，甚至在那些丫头仆妇的眼中，是已经带上了威吓的意味，都禁了声，瞪大双眼瞧着这一幕。
哪知这位娇小姐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丝毫不胆怯，她垂眸轻哼一声，随即轻启朱唇地道：“我竟不知，原来未婚妻也算是无关之人了。”
那衙役一愣，心说这可坏了！
且不说这上官家和狄家的亲事城中没几人不晓得，纵然他平日不怎么关心权贵的门庭，可如今来查的死者有哪些人际关系总要做功课。
狄家大公子的未婚妻，可不就是上官家的小姐，一样是个不好招惹的。
只不过他如今再想变换态度也是晚了，捕快此刻也只能强行板着脸，假做自己并不知道她的身份，硬着头皮假做公事公办的模样：“就算是有婚约在身，可到底并未成婚，这件事上官小姐只管回去等候结果便是。”
他到底心虚，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想要缅怀死者，也等……狄家操办白事的时候，毕竟如今死者的样子不大体面，莫要惊吓到了小姐。”
他一个粗人，只是想了个自己认为合理的理由想将面前的上官小姐打发走，可没想到却引来了周围围观之人的一阵骚动。
李嬷嬷和锦绣已经追了出来，但在外人面前，也没法硬拦着自家小姐。
况且，该露的脸已经露了，再拦着也晚了。
只是李嬷嬷暗自叫苦，心说小姐素来是个规矩人，为何如今这般冲动……她偷眼看向小姐的侧脸。只见她虽然并没有露出多少哀切之意，目光却是一直越过了人群的缝隙，落在不远处那被仵作挡了大半，正直挺挺躺在树下的男子身上。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小姐和这位狄公子已经暗通款曲……？
不，不可能！就算小姐有些秘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知晓，可她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这两天在上清观，绝无可以和外男接触的机会。
不过……难不成是昨天？！
李嬷嬷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了，昨天小姐说自己莫名其妙就出去了，但这兴许不过是借口，没准便是偷偷和狄公子私会去了！
虽然是未婚夫妻，到底没拜堂，这……万一一个情难自持有了首尾，那她将来怎么嫁给别人？后半辈子可是就毁了！
不仅她的毁了，跟在身边看管不周的下人，怕是连后半辈子都不配有，统统要被打死！
穆七七并不知道自己身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奶娘，怎么突然就都若筛糠，只当她见到了尸体便被吓到了，心中还自嘲了一句：这才是正常人，如她似的见了尸体都不怕，甚至还想凑近去瞧瞧的，在别人眼里估计跟疯子没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