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兽皮强行包裹在人身上，这手法倒是不陌生，然而于穆七七原来的世界里，这是旧社会那些人贩子为了制作所谓的“兽人”来乞讨牟利，强行被这样折磨的人苦不堪言，都是被迫的。
然而在这个世界中，神官们却是冒着在缺医少药的状态下伤口感染而死的风险看，也要自愿去尝试。
这是因为，一旦成功成为了神明的寄体，那么今后再也不用忍饥挨饿。
狼神的口粮当然是他自己随心所欲的指点，任何走进神庙祈福的人，都可能被选上。
而小孩子大约是肉嫩好吃，故而但凡被遗弃在狼神庙门口的孩子，转天便一定不见了踪影。
虽然供奉给西北狼神的是人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贫瘠的世界中，哪怕是高贵的神官，也仅仅是不至于会冻饿致死，还远远不能随心满足口腹之欲。就算是大户人家，每顿能吃饱已经很不容易了，肉食也仍旧是稀罕物。
为了口腹之欲放弃为人最后的尊严，令人嫌恶，但并不难理解。
而且……虽然原身作为一个小孩子并未看到过，但穆七七作为一个成年人，也能估测到神官们的“隐形福利”。
活人送去了“狼神”的手里，是在他的住所供其慢慢享用的。若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那在还活着的时候，让她做什么……或者直白一点，对她做什么，谁都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
被供奉为狼神的仪式也同西方神庙的圣女甄选一样，前一任死了才换下一个，故而如今西北方神庙的主位还空缺着，要不然的话，估计黎影君也会就近先对那儿感兴趣。
而黎影君听罢，却是露出了嫌恶的神情：“啧啧啧，以人血肉为食，那身上的腐朽死气该有多重？”黎影君挑眉，“这样的东西，可真让人倒胃口。”
大佬，也没人逼你去吃那个狼神啊？
“就算你想吃……现在还没有呢。”
将神官供奉为狼神的仪式在每年的深秋举行，按时间来讲也快了，若是穆七七在这儿逗留的时间长，没准还能看到这种奇观，但目前还是没有的。
就算是从救人的角度，吃了一个，空缺上几个月，到了下一年就会再造出个新的，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黎影君“嗯”了一声，他也不是真的想吃。
穆七七正要接着讲下一个神庙的典故，突然感到一丝冷风自背后吹来。
“来了？”她没再开口，于心内无声地问黎影君。
“来了，要回头看看吗？”
“额……不了吧？万一太唐突，把她吓跑了怎么办？”
不过话说回来，她竟然不怕黎影君？
厉鬼素来欺软怕硬，见到比自己强大的鬼魂，溜得比谁都快，这一点穆七七已经体会过许多次了。
这要是个比黎影君的意识还强大的厉鬼……那自己岂不是要坏菜？
不不不，真那么强，总不可能连个床都上不来，穆七七这样给自己打气，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已经靠近，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床下。
她这一低头，正看到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女，她满面狰狞，赤/裸的上半身紧贴着地面，脖子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往后凹，让她可以直视着穆七七。
少女的头发满是脏污，发尾占满了血液和泥土，已经结了块，脸上皮肤泛着灰白，却是没有什么瑕疵，一双杏眼虽然已经开始浑浊，但依稀可见生前的美好。
穆七七冷不防和她面对面，才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和黎影君扯皮了，根本就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这个前任圣女。
问问她是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惨的？但是很多鬼魂其实自己都没有临死前的记忆，对于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没有明确的认知，全凭一口没来由的怨气逗留在世间，估计问了也没什么用。
总之先试试。
“你是德姬吗？”
黎影君在一旁轻哼一声，似乎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弱智问题十分不耐烦。
穆七七权当没听见，看向德姬的时候，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
德姬的神情虽然狰狞，但似乎还有理智，她努力地昂头嗅了嗅之后，喉头如同破风箱一般发出声音，嘴角流下一串混杂着血液的涎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能说出断断续续的词句，却是没回答穆七七的话：“啊……啊……是神明大人吗？”
“嗯？神明大人？”
穆七七觉着这大概不是在称呼自己，而是指的黎影君。
于鬼魂来说，肉体是个容器，她眼睛看的是自己，却在和黎影君说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黎影君根本没想理她，穆七七立刻回身拽了拽他的袖子，眨巴着眼睛，一副比德姬还可怜的模样，黎影君轻抿薄唇，最终“嗯”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德姬身上。
“啊……神明大人，能……帮我报仇吗？”德姬的声音全然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气音中带着嘶哑和沧桑，仿若风吹过干枯的树皮，比耄耋之年的老人声音更干哑，让人听了就浑身难受。
她的指甲已经翻掉了许多个，仍旧紧紧扒着床柱，血液从劈裂的指甲缝隙中渗出来，沿着满是细碎伤口的手指蜿蜒流下。
而她胸腔以下被撕裂的伤口中也在汩汩渗着血，因为一直停留在一处，已经将一小块地毯洇湿。
把一个活人全身都抽干了也不可能有昨日那满屋子的血，再加上今天的，难不成这德姬化为厉鬼之后，便一直一直沉浸在不停流光体内血液的痛苦中？
这让穆七七忍不住生出了些同情。
毕竟这原本是个，还没有她年岁大的小女孩啊。
今日见惯了麻木的脸，以至于连心都有些冷了的穆七七突然觉着自己的情绪不再是死水一滩了。
没错，自己之前是钻牛角尖了。这的百姓麻木，甘愿忍受，甚至说每一个人都是帮凶，可这又如何？总是有不甘心被当做祭品的人。他们或者她们，哪怕要挨饿受冻朝不保夕，也想活着，想不用每天一睁眼睛都担心，会不会被选为祭品。
这些人，能帮到一个算一个，哪怕已经不再是人，只是一只厉鬼，一道执念。
于是穆七七的神经竟然面对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放松下来，面上的神情中也带了一丝悲悯。
她和颜悦色：“你说，你的仇人是谁？怎么做才能帮你报仇？”
“仇人……是谁？”德姬似乎陷入了迷茫，大约是习惯了垂眸沉思，然而死去的身体并不那么听话，只有一只眼球突然垂了下去，露出沾着血迹的眼白和后头几乎要被扯断的神经。
好么，原本这张脸上，只有这对眸子还依稀能看出侍女安希口中的美貌来，如今真的是一点不剩了。
“仇人是……所有人，还有……假神！假的……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德姬突然开始发狂，嘴里来回不停嘟囔着这几个字，开始满屋乱爬，地上还不够，凡是能从墙角伸出双手够到的地方，都如同无孔不入的爬虫一般流窜了个遍。
激动之中，尖锐的指甲划过土墙，发出刺耳的声响，同她口中不断重复的词语配合在一起，简直是魔音灌耳。
穆七七倒是有心劝她冷静一点，但是她肯定不会听，便回身看向飘在半空看好戏的黎影君，无奈地道：“你说……她是真的希望杀掉所有人吗？”
“不该杀吗？”黎影君的唇畔露出一个刻薄的笑意，“或者如果你觉着她烦，我先将她吃了也可以。”
“别了吧。”穆七七立刻摆手，再次看向肆意将自己身上的血液，跟不要钱一样满屋挥洒的德姬，陷入了沉思。
假的。
这个词能让她疯成这样，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说出来的，定然是最刻骨铭心的。
如果……只是如果的话，能用发卡直接看她的记忆，穆七七觉着自己一准儿能找到关键线索。
而她的眼神刚递过来，都还没开口，黎影君便立刻冷了脸：“不行。”
“……”大佬，我都还没说话呢！要是我说想亲你一口你也说不行？
“你想直接接受鬼魂的记忆？若是你想当鬼，那便早说，也不用如此麻烦。”
黎影君冷冷地打消她的念头。
“可是……”穆七七还想挣扎一下，“我之前不是也接收过那个女孩儿的记忆吗？”
当时虽然也很难受，可尚且不是不能忍耐，比之后从那天生恶毒的熊孩子小远处得来的记忆，要好消化得多。
黎影君冷哼一声：“你那记忆是从发卡里全盘接收的吗？那我问你，你能想的起来那个女鬼生前的琐事吗？”
穆七七一愣，时隔这么久，当然想不起来……不对，她根本就不知道。
当时自那混血灵媒处得来记忆，她也消化了很久，可并不是因为信息量太大，而是以第一人称全程体验了那种被囚禁折磨，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凌虐的窒息和绝望。
但事实上，那记忆残缺不全，没有小姑娘自己临死前的经历，也没有她生前经历的琐碎，全都加在一起，甚至不抵一部电影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