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走了。这个走字在她口中说了二十多年，接到这个电话时，她终于彻底的弃阳沐而去了。
安排好工作，带上周骞和禾，一路狂奔在大风大雨中。
家，是唯一的终点。
棺材插着电，象一个大大的冰柜，透明。
坐在旁边整整一夜的阳沐没看见那张纸下面的脸。
不懂事的禾看着妈妈没见过的表情，疑惑中被抱着静静地睡去。
禾就是曾经的阳沐，而棺材里的那一位，也曾经这样抱过她吧。
青烟一缕后哥哥接到骨灰盒，放入已备好的木棺。
一行人再次在天亮前赶赴回程，送她上山。
乡间田野的路上，是乡亲们散野的地方。
他们落了棺材长时不起，因为棺材落孝子跪，落多久跪多久。他们把棺材落在水坑边，孝子只能跪水坑。
一片漫骂声，一片叽笑声，一片讨情声。
哥哥愤怒的朝长辈们骂着难听的话。
阳沐小声问：“怎么了？”
“他们都黑良心了。该给的都给他们了，烟，包袱，毛巾。都给他们了，他们这是在整我们啦!整我们孝子！”
“那位大叔说了半天没听见一句人话，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们有钱，是城里人，有上百万的资产，不想轻易放过你们，要你们出血！”
“出钱？谁说我们有百万？”
“还不是老妈！就是他们要多讨彩头，反正你也不懂彩头。就是要另外加钱！”
“哦。要多少？”
“也不多，就是要红的，百元大钞。”
“这好办，给了算了。”
“不给！就是不给，这口气受不了。先说的好好的，半路他们整人啦！下葬的时间都快要到了，他们却还在这里磨磨叽叽！妈的，受不了这份气！”
阳沐示意周骞起身去处理。
周骞的起身引来一阵欢呼，所有的目光注视着他走近领头的长辈。
红色的百元大钞在长辈的手里飞扬，一阵哄闹声中长辈长哨一声：“老板打赏了，咱们努力干活，兄弟们，拿出你们吃奶的力气，咱们一鼓作气直接上山。”
昨天，还能看见你的四肢，虽然没有了知觉。
今天，还能看见你的粉末，虽然没了体形。
现在，还能看见装着你的棺木，虽然已隔离了一层又一层的遥远。
以后，我将以什么，感受你的存在？
尘土一层一层的扬洒，没过棺木，没过田地，堆起了小山包，放上了五颜六色送行的花圈。
阳沐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和老妈的距离，从来就不是太远。
在时间的长度里，她离老妈越来越远。但在生命的感觉上，却离得越来越近。
在阳沐所有经过的地方，都能看见她，在所有人的身上，都可以看见她，她所有的细节都悄然反刍在阳沐的生活里。
反刍得突袭而来，措手不及。
一滴泪真能还清一个人？
销售于项目，无处可逃。
项目于阳沐，亦无处可逃。
从入行第一天起，她就心知明了。
等。等待，有时候是最美好的催化剂。
彭经理的那套请客吃饭喝酒到伤胃的作法，只能适应取悦五六十年代的人们的作法。那些经历过大饥荒的人们，才会恐惧食物，才会因为恐惧而超过需求的渴爱，才会因为食物而与你交换利益。
那一套方法之所有还大行其道，是因为五六十年代的人们还正在掌舵中。随着时代的变迁，大量的七零后八零后涌进中坚力量，抗起社会发展的责任的时候，就是自我意识觉醒起的时候，就是不会因工作而废掉自己生活质量的时候，就是社会更高效运转的时候。
阳沐随进在这个时代的变迁洪流中，深刻地感受到，要学会一种本领，必须是在洪流中能随波浮流的，而不是老一套明明知道马上会被淘汰淹没掉于历史的。
有了稳定的客户群之后，阳沐开始把眼光放远，放长，放到订单前面更多的一个环节里。
项目，就此如坚石垒砌的墙壁般横在面前。
现在需要人的指点，指点用什么样的工具来越墙。
老板那一套，与彭经理相似，不学也罢。
不是说那套现在无用，现下的社会真还挺有实效的，只是这结果，并不是阳沐所心愿。
周骞的前同事朋，就自己独立门户开了公司。虽然靠自己的努力和军工企业的老爸撑腰这几年业务量不断长劲，但那种杯光交错中的失去的，是一个女人不能承受的。都要走向四十的人了，还没当上妈妈，说是可能没有机会了。酒量大的轮斤算，烟轮包抽，场面混得开，呼朋伴友鞍前马后。
也许只有夜静后，人散后她才敢胆露自己的悲凉吧！
每每这样的酒桌上相遇，阳沐都会静静地，微笑地看着她。
回放着她为了穿上美美的婚纱而不惜吃泻药的可爱，最后大婚的那天大雪纷飞的站在洪山宾馆门口接待时冻得瑟瑟发抖的那只胖天鹅。
回放她拍婚纱照时从化妆间出来后在老公面前故意瞎晃了无数遍，木讷的老公仍然无动于衷后，无奈的走向前去自报家门说：“老公，是我啊！”
回放她在婆家不能忍受上海版婆婆牛肉每块平放把盘地遮住就可的量少，每周都要跑到牛肉面馆里去吃一顿豪放的牛肉面，去的时候大喊：“老板，我又来了，老样子，牛肉三份放一碗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如阳沐做配套和终端一般，不违合的去做自己不接受的，独辟蹊径开拓出自己的空间的？
一定有，只是阳沐没有发现，还需要找寻。
公司现有的两个得力干将是振工和湘工。
振工由于来公司两年了，手里积累了些终端客户，业务量还不错。
湘工是和阳沐一起进公司的，一看就是老油条，做项目的好料。
努力了几个月的阳沐，被他俩看在眼里，邀了她要单聊。
阳沐说：“那你们安排吧，提前三天通知我就行了，家里要安排。”
临了发现负责元器件的王总也在。
王总不是公司的人，他是德国厂家的代理人，负责协助代理商的工作。
四人围着一条小张烤鱼吃了三四个小时。
谈笑间，公司的基本脉络大概弄清楚了一些。
王总极力邀请阳沐到他的项目里多投入时间。
阳沐想谁发我工资我就为谁工作，我只做自己选择的项目。但没好回绝，只能笑笑说：“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会去跑一些项目试试，那一石二鸟的事情大家都愿意做的！”
这次约谈后不久，两人又在公司楼下逮住拜访回公司的阳沐，说有要事要协商。
看他们那紧张兮兮的样子，阳沐笑了：“你俩人精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我可不跟你们烟熏火燎，咱们去第三空间坐坐吧，那地近，最爱是便宜，十八块一位，呆到半夜都行。”
深夜交谈中，阳沐才知道振因为几个客户有些单给现在公司提点不高，他就开发了另两秘密配套客户，将部分业务转过去了。
问阳沐要不要这样操作一下，进钱快些。
阳沐说：“你信任对我说这事，我就当没听见不知道，不挡你的财路。但我这人笨，只能在哪做哪。你那聪明的一套一套的我可办不到！”
湘工最厉害，从全城的大概底薪，大概提点，到跑出来后对公司的帮助，分析出公司给的待遇底了，想联手去与老板谈一下提高薪水的事，说阳沐最有资本，单签的多，好谈。
阳沐大笑：“你们俩都猴精，要把我套进去是不是？跟你们说，我跟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在我面前玩什么招都可以，只要不损害我的利益。我也知道温州人扣，他们那地的人不精打细算怎么能混成现在这样啊！偶尔拖拖工资，给提成的时候不太爽快很正常。哪个老板愿意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但你们一个要挖墙角一个要挟加薪，我可看出来了，你们也不什么好鸟，不跟你们走！”
他们俩笑晕，说：“好好好，不跟我们走不跟我们走。”
工作归工作，朋友归朋友。几次深聊之后大家都有了彼此间的了解，共事起来都能照应的就照应，毕竟能在销售这行留下来还混出来，都不容易。
特别是他俩的工作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只要积累足够的能量，不远的未来都能看到他们独档一面于本城的一隅。
阳沐终于选中了自己的引路人。
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