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辰回到工厂已经半夜四点多了，帐房管事的刘师傅正呼呼大睡。
苏以辰在德叔的陪同下来敲门，刘师傅在睡意惺忪中听到要支取两千大洋当奖金的事，立马就清醒了。
“三少爷，两千大洋不是小数目，小的可做不了主。”刘师傅十分为难。
“我爹让我来取的，天一亮就发给工人，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怕啥？”苏以辰问道。
刘师傅连忙解释，“三少爷，小的不是这么意思。当初老太爷订了规矩，但凡超过三百大洋的费用，都得大爷和二爷一道签字同意才能取出去。小的也是按规则办事。”
德叔忍不住出声，“大爷都病倒了怎么签字？二爷远在北平，你若是非要等二爷回来，那批货要赶不出来你担责任吗？”
刘师傅吓坏了，想了下，说，“德叔，要不，小的给大夫人和二爷都打个电话，他们要都答应了，小的立马就把钱支出来。”
苏以辰和德叔要的就是这句话了，他们连忙把刘师傅带到办公室去，拔通了二爷的电话，二爷交待了几句，刘师傅连连点头。挂掉电话之后，德叔帮忙拨了苏家大房的电话，可是，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大房那边，大夫人和苏婉绛自是还都没睡，母女俩守在电话边上，由着电话一直响，迟迟没有接起来。
电话响了三通之后，电话就不再响了。大夫人盯着看，没做声，苏婉绛急了，“娘，二叔……这就不打了？”
苏以辰去老太太那做什么，又回二房做了什么，她们都不得而知，她们以为是二爷抗不住，亲自打电话来求人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一次响起，苏婉绛要接，大夫人却拦下，找来魏妈接电话。
“先问问什么事，要是找我和大小姐，就说我们都睡了。明儿再说。”大夫人认真交待。魏妈点了点头才接起电话。
“是帐房的刘师傅呀，哎呦，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吗？”魏妈刻意问。
帐房的刘师傅？大夫人和大小姐听了这话，都很诧异。苏婉绛连忙凑到电话边来。
只听刘师傅说要找她娘，魏妈答说，“大夫人已经睡下了，我可不敢去打扰。”
“工厂里出大事了，要是耽误了，咱都担当不起。”刘师傅说道。
魏妈朝大夫人看去，大夫人意思让她先问问出什么事了。
魏妈一问，刘师傅也做不了主，朝苏以辰和德叔看去。苏以辰性急，一把把电话抢了过来，认真说，“魏妈，是我。你快让伯母接电话！”
苏婉绛坐了回去，低声，“娘，是三弟，要您接电话。”
大夫人稍作迟疑便点了头。魏妈把戏做足了，说，“三少爷，那您稍等。我这就去叫大夫人来。”
然而，大夫人并没有亲自接电话，而是让苏婉绛去接。
苏婉绛等了一会儿才拿起话筒来，故作焦急，“三弟吗？这么晚了，是不是工厂里出什么事了？”
苏以辰认真说，“快让伯母接电话，急事！”
苏婉绛却道，“我娘头疼，一早就睡了。天大的事你跟我说就成，我能做主！”
苏以辰催促道，“你做不了主，赶紧的！”
可是，苏婉绛却寸步不让，“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呀！”
苏以辰言简意赅地把两千大洋的事说了出来，苏婉绛很意外，凑在一旁听的大夫人亦是没料到苏以辰会用这种办法，更没想到二爷已经答应了。
电话那头，苏以辰在催，苏婉绛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朝大夫人投来求救的目光。
大夫人毫不犹豫地摇头，苏婉绛便道，“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等明儿我娘起了，我再同她说吧！”
苏以辰正要说话，苏婉绛就直接挂断电话,急急问，“娘，二叔这算让步了吗？罢工的事都是他挑的头，凭什么从帐房里拿钱当奖金？”
大夫人沉默了片刻，气定神闲地说，“让步得有让步的样子，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样子。睡去吧，这电话不必接了。”
话音刚落，电话就又响起。大夫人慵懒懒起身，往楼上去，脚步优雅极了。苏婉绛笑呵呵地跟上，魏妈退了下去，留那电话一直响不停。
苏以辰足足拨了十通电话，不得不放弃。他眉头紧锁，说，“大姐实在太过分了。”
他看了看时间，认真说，“刘师傅，你同我回去一趟。明早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三少爷，这么大的事，大小姐未必敢不接电话。”德叔认真说。
苏以辰这才恍然大悟，“那我更要回去！”
德叔还想劝，可转念一想，或许让三少爷亲自去碰碰壁，他才能明白苏宅里的事，苏宅里的人到底有多复杂，多险恶。三少爷将来可是这宅子的主人呀。德叔给二爷打了个电话，才追上苏以辰和刘师傅，同他们一道上车。
他们走了之后，躲在暗处的两个人才从墙边走了出来。夜雨连绵，天黑沉沉的，看不清楚他们的相貌。只见他们一个穿灰白色长褂，身材清瘦颀长，像是个掌事的，另一个穿了工装，分明是个工人。
“爷，每人十个大洋，不少了！”工人低声说道。
“十个大洋，是不好了。”掌管的冷笑道。
“那咱们……”工人有些紧张。
“咱们？呵呵，你跟你那帮兄弟们商量去，是想一次拿十个大洋，还是想以后每个月涨三个大洋。好好算一算去吧！”掌事的扶了扶眼镜，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工人在想什么，站了一会儿才追过去。两个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苏以辰他们回到苏家的时候，东方的天空都已经泛白，仆人们都起了。
苏以辰他们在客厅里坐着，魏妈匆匆上楼去请大夫人。可请了好一会儿，请下来的并非大夫人，而是大小姐苏婉绛。
苏以辰站起来，一脸严肃，认真，“大姐，我把刘师傅也带来了。那事我父亲已经答应了，就等伯母点头。都这个点了，再不开工就真来不及了！咱们都是苏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请以大局为重！”
苏婉绛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冷笑道，“之前污蔑我们告密，现在又来说什么大局为重？三弟，你这说得好像我娘真干了什么有损苏家的勾当。你要不把话说清楚来，我是不会让你见我娘的。”
一向好脾气的苏以辰被这话气得不轻，然而，他还是握紧拳头忍了下来。他说，“之前是我不对，错怪了伯母，我道歉。”
谁知道，苏婉绛竟又说，“我说了，我娘昨晚上不舒服，头疼。天色也还早，大家先吃个早饭，我再叫我娘起也不迟。”
苏以辰忍无可忍，正要发火，这个时候电话响了。魏妈正要接，德叔却抢了先接起来。
他听了一会儿，便说，“大小姐，二爷的电话。二爷说，烦请大小姐把大夫人请下来，接个电话。”
大夫人等的不就是二爷亲自打电话过来吗？苏婉绛接过电话来，笑道，“二叔，您这么客气，婉绛可担当不起！婉绛这就去请我娘下来，二叔稍等。”
看着苏婉绛上楼的背影，苏以辰捋了一把脸，又一次恍然大悟。原来伯母一直不接电话，是逼着父亲亲自来请。
苏以辰对德叔说，“我出去透透气，在外头等你们。”
苏以辰走出门去，发现天已经亮了。昨晚上下过一场雨，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整个世界像是洗过了一样干净。可是，苏以辰的心却蒙上了一层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大门前。
两个小厮站在墙脚抽烟，见了苏以辰连忙把烟灭了，逢迎上来。
“三少爷，早。”
“三少爷这么早回来，吃过饭了吗？”
苏以辰心情再不好，都不会迁怒于人，他还是回以礼貌的微笑，“早啊。”
他的视线落在小厮灭掉的香烟上，久久没有移开。
小厮见状，便连忙递上新的香烟讨好，“三少爷，来一根？”
苏以辰从不抽烟，也不会抽，他只记得秦齐跟他说过好几回，抽烟能解闷，解愁。
他接过香烟来看了看，也没想抽，正要还回去，便听到他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以辰。”
二夫人走了出来，视线落在了儿子手上的香烟上，她蹙了眉，“以辰，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两个小厮吓地都不敢出声。苏以辰淡淡解释道，“没，我就是看看。”
二夫人拉着儿子到屋里坐，捂着心口一直长叹。
二爷往大房打电话之前就跟她通过电话，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昨儿一宿亦是无眠至今，二爷都打了电话过去，她就不想去大房丢脸了。本想下楼来等儿子回来，哪知在门口就遇上。
二夫人坐着，想等儿子先开口，可谁知道儿子就陪她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坐了许久，二夫人还是先开了口，“以辰，这事是你爹爹不对在先。可是，你伯母简直是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
“以辰，大爷的病是好不了了。日后大房都得你伯母和你大姐说的算，你可得长长心眼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苏家的买卖要是落她们母女俩手里，迟早要被败光的！”二夫人劝道。
苏以辰不知道父亲会跟伯母说什么，但是，他猜得到父亲不低个头，伯母多的是理由不答应动帐房的钱。
他脑子乱，心更乱，像是一夜之间塞满了东西，又乱又堵。他不想评价任何人，就想尽快把钱支出来，开工赶货。
他低着头，手里转着那支香烟，既失落也沉默。
这个时候，脚步声从一旁传来，程馥甄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