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上午出门至今，急着找馥梦，别说吃饭了，就是一口茶的没喝过。
虽然肚子咕噜得有些大声，但是，她还是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无奈，苏彧的视线从刚刚移开，她的肚子就又不争气得叫了起来。
肚子饿就是这样，没察觉的时候还没什么，一察觉到就一发不可收。
“不是刚吃过饱吗？”苏彧挑眉问道。
“胃，胃不太舒服。三爷，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程馥甄尴尬得脸都红了，急急转身要逃。
“等着！”
苏彧起身来，朝外头喊，“胡云飞，去煮碗面来！快点！”
“是！”胡飞云立马应声。
“三爷，不必客气，我回……”
程馥甄还未说完，苏彧便冷冷打断，“你一天都没吃？”
程馥甄低着头，没回答，明明是自己的事，可是他的目光有点凶，让她有种犯错的罪恶感。
苏彧倒也没追问，他回到书桌内侧去坐下，径自翻书看。程馥甄杵着，一边揉着饿扁了的肚子，一边偷瞄他。
她发现苏彧安静低着头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冷那么凶。
“你打算站着吃吗？”苏彧突然问道。
程馥甄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来，她发现苏彧桌上都是些日文书籍，至于是什么书，她全看不明白。
胡云飞的动作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就端进来一碗热呼呼的面，放到苏彧面前，“爷，你最喜欢的鸡蛋面，趁热吃。”
苏彧没理睬他，将鸡蛋面推到程馥甄面前，淡淡道，“趁热吃。”
他说完便又继续低头看书，留胡云飞一脸愕然。
若不是看在程馥甄算半个苏家人的份上，胡云飞都不会带她进来的。要知道，三爷这屋一直都是谢绝女客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三爷会留程馥甄在这里吃夜宵！
程馥甄分明感受到胡云飞异样的目光，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实在饿呀！回二房那边去，都不知道找谁要吃的，眼前这热呼呼的面，她当然得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她就在胡云飞的注视之下，默默得吃光了一大碗面。
天知道苏彧是在看书，还是留心她这里。
程馥甄刚刚放下筷子，苏彧便抬头看过来，“还要吗？”
“不……真的饱了。”程馥甄连忙说。
苏彧似乎很满意，“胡云飞，送程大小姐回去吧，二爷他们不在，你交待江妈，不可怠慢贵客。”
他说着，又低下头径自翻书，看似有心，却又似漫不经心的客气。程馥甄看着他安静的眉目，只觉得自己看不透。
程馥甄怕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第一次到这栋楼里来，求了苏彧，还吃了他一碗鸡蛋面。
胡云飞估计也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个进三爷书房，第一个在三爷这吃饭的女人是他们的准三少奶奶。
胡云飞回来之后，给苏彧泡了一壶茶过来。
“爷，林警长那回电话了，明儿下午三点后有空。”
“地点你安排，替程馥甄给林警长准备份见面礼。“苏彧淡淡说。
“是。”胡云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爷，程大小姐的事，不如交给二爷和三少爷去处理？咱们，还是避嫌嫌，大爷的病情不容乐观，也不知道二房会不会闹腾。”
苏彧眼底掠过一抹复杂，淡淡解释，“并非偏倚，她妹妹若找不到，她未必会留在上海。”
胡云飞心下纳闷，却不敢多言。三爷这是在跟他解释吗？三爷做事，何时解释过了呀？
苏彧捏了捏眉头，一脸沉思。
他夹杂在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内斗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偏倚过。他偏倚程馥甄，都是有原因的吧？
无论如何，他确实该收敛收敛，离程馥甄更远一些。要知道，如今大房明显失势，一旦他显露出偏倚苏以辰的态度来，天知道大爷那冲动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初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苏家里虽有内斗，可至少表面一片平静，种种暗斗也都不至于影响到苏家的生意。
可如今，老爷子不在，一旦大房和二房彻底撕破脸，可没人能真正震得住苏家这个局。
大爷性急，冲动，经不起挑衅。
大房掌控了苏家工厂里数百名工人，那些工人都是经过半年多培训从上岗的，临时招工都顶替不了，若是大爷让工人们罢工，后果不堪设想。
二爷，沉稳寡言，阴险城府的很。
二爷掌控着脂粉制作原料的采购，不少保密的原料都是二爷心腹之人去采购和带人上山去采摘的。这活儿也是无法顶替的，离了二爷那帮人，就算肯出大价钱也买不到某些原料。
大房和二房就像是苏家胭脂行的两条腿，缺了任何一条腿，苏家的生意都走不远。
至于他，他向来对程家的生意没兴趣，何况，他有自己的事要办。
可是，当老爷子要把生意传给他的时候，他了解了老爷子手上的账本之后，从发现苏家看似风光的生意，其实背地里潜藏了种种危机。尤其是苏家引入流水线生产之后，资金的危机就更大了。
他都不知道老爷子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苏家的财政危机和内斗。
他一旦接管苏家的生意，要应对的可不仅仅是寻找万脂胭红解救这迟早暴发的财政危机，而且，他还要面对大爷和二爷的威胁。
若非他私下买通洋人律师，更改了遗嘱，更改了婚契；想必，按照老爷子原本的意思来，大房和二房早就囔囔得要分家产份配方，自立门户了！
他把继承权交给苏以辰，刚好空出了三年守孝期。在苏以辰正式娶亲，接管苏家生意的之前，至少大房还会有等待翻身的耐心，至少二房能安于现状。
如此一来，苏家的生意不至于被一分为二而走向衰败，而他才能抽身寻找万脂胭红。
只要寻到万脂胭红秘方，到时候他便有足够的筹码跟大爷讨教还价了。
而三年的时间，苏以辰也该长大了，到时候程馥甄正式加入苏家，有她这么个女人帮衬，他是放心的。
苏彧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三年里寻出万脂胭红来，如此，他才能保住苏家，也从能全身而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夜，苏彧翻看那本日文书，一宿没睡。
他在国内寻不到“万脂胭红”这古秘方的相关记载，却在日本的一些书籍里找到万脂胭红的记载。显然，日本人很早就知道这份秘方的存在，也早就盯上了。
程馥甄一直想不明白苏彧篡改婚契的原因，她对苏家的财政危机还一无所知呢！
这一夜，她亦是无眠到天明。
二房的人都没回来，程培坤也彻夜未归。她顾不上那么多，更无暇关心大爷的病情，她满脑子都是馥梦的事，她细细回忆着徐敏芝的所有信息，以及她们通信中的种种细节。她睡不着，索性起床来，把能派得上用场的信息全都整理好，写了下来。
翌日下午，程馥甄就坐上苏彧的车，离开了苏宅。
见程馥甄带了一吊粗纸包装的东西，苏彧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这是程家密制的白玉膏，秋冬的滋润效果特别好，男女老少皆宜。上个月北平许多贵夫人就在我这订了好些。我给林警长带几份，算是见面礼。程馥甄答道。
“三爷已经……”
胡云飞的话被苏彧打断了，“专心开你的车！”
苏彧并没有把人约在警局，而是约在申江饭店。他们一下车，就两个年轻的警卫过来跟苏彧打招呼，显然，林警长先到了。
“三爷，夫人和警长闹脾气，也过来了。”一个警卫低声说，显然苏彧平素没少打点。
程馥甄走在后头，安静地看着听着。
“为何事闹脾气？”苏彧一边走，一边问。
“就是百乐门那个女人的事，夫人怪罪到您头上，囔囔着要找您算账。”警卫如实回答。
苏彧止步了，不悦问，“怎么没早说？”
“夫人也是刚刚才到了，您那会儿都在路上了。”警卫无奈解释。
苏彧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走。他倒不是怕了那警长夫人，只是，这情况下，事情未必能谈。
一到包厢中，就见到一位身穿便衣，熊腰虎背的中年男人，一脸的赘肉，把本就小的眼睛都快挤没了。这位正是上海警察厅的总警司林正义林警长，他手下管理着几个警局，掌管整个大上海的治安。林警长身旁坐着的中年妇人便是他的正室夫人冯黛君。这位夫人也是个大胖子，一身珠光宝气，不显尊贵，反给人庸俗感。林警长贪财好色，却也是出了名的妻管严，纵使外头再怎么花天酒地，拈花惹草，也觉不敢纳妾入门。
程馥甄一进门，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警长夫人脸上的浓妆，那浓妆艳抹，让她显得老气横秋，毫无韵味。
见苏彧进来，林警长立马起身来，警长夫人却端坐不动，冷冷得瞪苏彧。
“林兄，嫂子，好久不见！”苏彧虽然客气，却无讨好之意，声音还是那样冷冷的。
“坐坐，三爷，咱们……”
林警长的话还未说完，警长夫人便冷笑起来，“苏彧，你小子前几日才跟老林在百乐门见过吧？我告诉你，今儿个不跟我把话说清楚来，你们什么事都甭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