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莫老先生在等，苏彧也在等，卢督军亦在等。
苏彧从莫老先生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和程馥甄住在公寓里。
关于他的身世，洛九少的身世，关于当年骆家的灭门惨案，苏骆两家的仇恨，还有万脂胭红和程家，这些种种，苏彧一个字都没有再提及。
他不提，程馥甄也不过问。
苏彧回来之后便开始雕刻木质飞镖针，一枚一枚地雕刻，一言不发。
程馥甄坐在他身旁陪着，看着他那安静而孤冷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平静感，明明是狂风暴雨之前的宁静，却又仿佛是从此岁月静好了。
一日三餐，雪初都如时送来饭菜，程馥甄像之前那样帮苏彧盛汤，夹菜。也就这个时候，苏彧脸上才会有点表情，也才会出声跟她道声谢。
这是沉重的陪伴，可是程馥甄看着他吃饭时的样子，安静的脸，笨拙的动作，她竟会自私地期盼……期盼这份陪伴能地久天长。
苏彧和程馥甄不在苏家，苏家依旧一片宁静。
即便是苏以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找过程馥甄，胡云飞借口说三爷安排程馥甄出城去谈原料买卖，苏以辰就不再过问了。在他心里，只要馥甄同三叔在一起绝对是安全的，只要她安全，足矣。
苏以辰不笨，可是他再聪明也猜不到那么多真相呀！
他去圣母大教堂待了几日，便将二夫人也带过去做义工，二夫人的病情竟有好转，发疯的频率不像之前那么高了。
这日早上，苏以辰又要带二夫人出门，刚上黄包车，就被迎面赶来的德叔拦下。
“三少爷，程大小姐到底去哪了？黄记那批货已经完工，就等着她检验了。李顺催了我三回，程大小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德叔焦急地问。
“馥甄出城去买原料了，估计得过几天才能回来。”苏以辰认真说。
“三少爷，那您去检验吧？天越来越热，那批货不好耽搁。”德叔劝道。
“让婉绾去验，要不，花音音也能验，馥甄信得过她们。”
苏以辰扶好二夫人，也不多跟德叔说话就走了。
德叔气得直跺脚，“都不管事了，就算别人不找上门，这摘牌也得砸了！”
是的，如今工厂里就没有一个姓苏的人在，就是苏婉绾都好几天没去工厂了。
并非素婉绾不去工厂，而是苏婉绛不让她去。
打从季老三逃跑之后，大夫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天天守在大爷身旁，也不说话也不吃饭。
苏婉绛看着爹娘这般模样，又想起自己惨死的两个弟弟，火气就全撒在苏婉绾身上了。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苏怀安他们上门闹事的时候，苏婉绾站在苏以辰身旁，说了几句公道话。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屋内顾姨娘刚刚帮苏婉绾搽完药，见苏婉绛进来，她连忙抱住女儿躲到一旁去。
“大小姐，都怪我没管教好婉绾，婉绾还小，不懂事，你就放过她吧！”顾姨娘哭着哀求。
“她不懂事？”
苏婉绛冷笑着，步步逼近，“那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今天就好好教一教她！你让开！”
顾姨娘就差给苏婉绛跪了，“大小姐，婉绾是你妹妹呀，看在大爷的面上，你饶了她吧！我保证她再也不敢了。”
“娘！你别这样！”
苏婉绾实在忍不住，将母亲拉到背后去，她已经被苏婉绛打过两回了，鼻青脸肿，满身全是伤，她受够了！
“大姐，我没有错！安爷他们没安好心，他们想抢我们苏家的招牌，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话音一落，苏婉绛就一巴掌甩过去，“胆子肥了，翅膀硬了呀！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婉绾本就涨疼的脸被打地火辣辣，她捂着脸，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我没错！”
苏婉绛扬手又是一巴掌，“你没错？呵呵，安爷先带人去工厂，你为什么不说？季老三都指认杀以庚的凶手了，你竟还站在他们那边？你没错？我倒要问问你，你安的什么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管程馥甄叫姐，叫得可亲了！”
苏婉绾忍着疼，争辩道，“三叔一回来，季老三就给跑了，他要是心里没鬼，他跑什么？季老三指不定就是安爷他们收买的！”
“你！那封信你没瞧见吗？笔迹还能假？”
苏婉绛气急，一把抓住苏婉绾使劲捶打，“小贱人，胳膊肘敢往外拐，我今天非得替爹娘打死你不可！”
顾姨娘连忙来拦下，苏婉绛力气大，一把将顾姨娘推开，继续揪着苏婉绾打。
苏婉绾都要反手了，顾姨娘竟然给苏婉绛跪了，“大小姐，我求求你了，别打了别打了！看在老爷的面上，别打了……”
苏婉绛看着顾姨娘，总算停住了。她很快就推开苏婉绾，不耐烦地说，“苏婉绾，你今天就回工厂去，我警告你，尽快把程培坤搞定，否则我不会再客气的！”
苏婉绛撂下狠话，扬长而走，苏婉绾看着跪在地上，泪流了满面，无比卑微的娘亲，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呀！她真的……受够了！
她将娘亲拉起来，哭着说，“娘，我带你逃出去！”
顾姨娘吓坏了，连忙捂住女儿的嘴巴，“婉绾，当娘求你了，你别在任性了！你赶紧回工厂去吧。”
“娘，你还看不出来吗？季老三说谎！三爷回来了，谁还动得了三弟？娘，你不逃可以，我现在就去找馥甄姐，我要告诉馥甄姐真相！”苏婉绾气呼呼地说。
顾姨娘连忙去将房门关上，“婉绾，你这是要逼死娘，逼死你舅舅一家吗？”
“娘，我是在救咱们！现在能救咱们的只有馥甄姐了，她会相信我的，一定会的！我现在就去找馥甄姐！”
苏婉绾抹掉眼泪，执意要出门，顾姨娘却拉住她，“你这个傻丫头，程馥甄要知道你骗了她哥哥，他还能相信你？”
苏婉绾止步，正要争辩，顾姨娘后面的话却让她僵住了，顾姨娘说，“就算程馥甄相信你，程培坤能饶了你？程培坤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他要知道你骗了他，一定会报复咱们的！”
苏婉绾愣在原地，才擦干的眼泪控制不住又流淌了下来。
报复？
她不怕他报复，她只怕他……只怕他怨她，恨她。
见女儿冷静下来，顾姨娘连忙将她拉回了，“婉绾，听话，咱们走到这条道就回不了头了，无论如何，娘不能背叛你爹爹，你也不能！”
苏婉绾就像是失了灵魂，任由顾姨娘拉到镜台前坐下。
顾姨娘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劝说，”婉绾，你好好休息一晚上，趁着婉绛还没反悔，你赶紧回工厂去。待在工厂，总比待家里强。娘这边你就别担心了，婉绛再怎么样也不敢跟娘动手的。”
苏婉绾一言不发地坐着，与其说她乖了，倒不如说她失去了自己。
擦了药，收拾了东西，在顾姨娘一而再的交代下，苏婉绾总算出门了。
偌大的苏家，没几个人，就一个仆人撞见她，看到她脸上的伤，也没有询问。反倒是黄包车师傅，关切地问了她好久。
顾姨娘交代让她跟李顺，花音音他们解释是自己摔伤的，她记下了。
可是，她刚刚到工厂门口，就看到程培坤从里头出来。
这个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慌了。
她急急说，“师傅，快，掉头，掉头！”
可惜，程培坤刚刚就看到她了，程培坤跑过来，一看到她鼻青脸肿，双眼发红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就大怒，“丫头，谁打你了？”
苏婉绾躲不了，她匆匆下车，往工厂里走，低着头，没理睬程培坤。
程培坤箭步追上，拉住她的手腕，好凶好凶地吼她，“你怎么回事？说话啊！哪个王八蛋打你了？”
“我自己摔的！”苏婉绾都不敢看程培坤的眼睛，“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是不是？你放手！”
苏婉绾甩开程培坤的手，程培坤去又抓住，“你蒙谁呢？自己摔的能摔成这样？你说，谁打你了！”
“我自己摔的！你放手！”
苏婉绾一边解释，一边挣扎，可程培坤却越来越生气，“是不是苏婉绛打的？还是大夫人？”
“你别问了！你放手，被人看到不好！”
苏婉绾急得都要哭了，若是被工人们看到他们这么拉拉扯扯的，传到馥甄姐耳朵里去，怎么办？
程培坤也不问，喊住要离开的黄包车师父，强行将苏婉绾拉上车。
苏婉绾还要挣扎，程培坤却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别闹了，我先带你上医院，伤成这样还不上医院，你这张脸不要了吗？”
苏婉绾这才安分下来，她抱紧了程培坤，埋头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婉绾一直没敢告诉程培坤真相，从医院出来，苏婉绾还要回工厂。程培坤终于发了火，“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哪都别想去？”
苏婉绾又一次甩开他的手，“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呀？”
“我，我……”程培坤语塞了。
苏婉绾流着泪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要去哪里，就拼命地往前跑。
然而，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程培坤就在她身后，一直跟着她。
苏婉绾不跑了，蹲下来，无助地大哭，痛苦藏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
程培坤站在她身旁，轻叹，“丫头，算了，咱们私奔吧？”
苏婉绾停了下来，程培坤又道，“我不指望我妹夫那些钱了，你……”
程培坤笑了笑，“你也别帮大夫人了，咱们走吧！”
苏婉绾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培坤，“你，你……”
程培坤吐了口浊气，无奈地说，“我不傻，你那点伎俩我还是看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