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无心去追究苏老太太真正的孩子在何处，是生是死。
就蒋清河的话推测，苏老爷子去北平是冲着程家的万脂胭红去的，是带妻子去同程家夫人指腹为婚的。
即便听说过不少传言，议论苏家和骆家的恩怨，当初他还是坚信苏老爷子不会干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他相信苏老爷子的忏悔仅仅是因苏家没有出手相救而忏悔。
如今看来，他真的高估了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抱养了他，甚至立下遗嘱将苏家的一切都传给他，要他娶程馥甄，要他拿到万脂胭红。
原来，这不是心善，更不是忏悔，而是想救赎自己罢了？
思及此，苏彧呵呵大笑起来。
胡云飞看着主子那瘦削的背影，十分心疼。
他走上前去，低声，“主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苏彧回头看过来，冷冷而笑，“该还的债，都得还。蒋清河这辈子的隐忍，不能白费！”
苏家如今这境地，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只要他不管事，苏家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沈司安和山本一郎岂是那么好抓的，还有十天就到交货期了，他敢赌，十天之内，军方一定逮不住沈司安他们，万老板一定会准时上门要债的！
再者，就算沈司安和山本一郎被捕了，他们背后还有秦爷呢！
苏家，这一劫是不可能逃过去的！
“交代下去，明日将程馥甄他们兄妹三人全都送走，还有，准备好，明日午后，咱们出城，是时候跟戴督军见面了！”苏彧冷冷说道。
这一回他在城外遇到沈司安和石田社的埋伏，偶遇戴督军的人，也暴露了真实身份。
戴督军出手相助的同时，也有意栽培，想他效力军中。他本无意，而如今看来，或许，那才是他最好的去处，他要亲手逮住山本一郎！
苏彧走出书房，随手甩出飞镖，正正打中在苏老爷子的书桌上。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这一镖似乎打断了他和苏家所有牵扯，也打消了这二十一年来，苏家的养育之恩。
苏彧并不知道程馥甄跑了出去，他往程馥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耳边不自觉回想起程馥甄说的最后那句话。
她心里有人了。
他不是笨蛋，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有人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有谁。
如果后悔有用的话，他愿意后悔，后悔将她带到上海来，将她牵扯入苏家。
他驻足了片刻便回过头，继续往楼下走。
“程馥甄，回去吧。”
“程馥甄，即便我后悔又如何？同你指腹为婚的并不是我，是苏家儿子。”
这些话，苏以辰说在心中。
他所有情愫全藏在心里，哪怕是追随他多年的胡云飞都不知道。
夜深深。
都说头七之夜，到了子时，家里人要都睡着。免得让回家的亡魂看到，而舍不得离开。然而，此时此刻，苏家有多少人还是醒着的呀？
程馥甄早就跑出苏家，她漫无目的地跑，不知不觉就跑入了一条死胡同，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洒落。
程馥甄似乎这才意识到已经深夜了，径自喃喃道，“夜深了呀。”
她傻愣愣地站着，抬头望着自己望过无数回的月亮，嘴角忍不住泛起自嘲的笑意。
多少个夜晚，她望着一弯明月，思念北平的程家大宅，期盼着能早点回去。
若不是今日，被苏彧狠狠伤着，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已经沦陷得那么深了。
若不是将一颗心交付，她如今重获自由了，该得多高兴呀！
程馥甄越想，越难受，越难受就笑得越大声，满满的全是自嘲。
这一年多来，就像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她该回家了。
可是，谁能告诉她，把心丢在梦里，该怎么办？该如何才能找回来？
就在程馥甄沉浸在痛苦中时，突然有个人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将程馥甄扑到。
“啊……”
程馥甄大叫起来，可那人却立马捂住了程馥甄的嘴。
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子封锁住她的嘴鼻，让她忍不住作呕，拼命挣扎。
而她越挣扎，那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一枚飞镖针抵在她喉咙处。
洛九少！
这种感觉她记忆太深刻，太熟悉了！
她不会弄错的！
这个人一定是洛九少！
程馥甄不挣扎了，只听那人在她耳畔低声，“安分点，否则我杀了你！”
洛九少的声音冷得渗人，即便程馥甄被他威胁过，也不曾听过他如此寒彻的声音。
程馥甄很肯定，洛九少应该没认出她来。她出声不了，只能任由洛九少挟持着。只是，很快，她就听到一旁屋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是追兵到了。
林警长早就下令满城搜捕洛九少，这帮追兵是林警长的人吗？
洛九少似乎伤得很重，只要她发出一点点动静，一定能引来追兵，抓住他的。
程馥甄偷偷握了一把美人红，正要偷袭，洛九少却低声，“姑娘，我不是坏人。我被日本人追杀，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把我带出这条胡同，我立马就放了你。我保证不伤你。”
日本人？
程馥甄非常意外。之前秦齐还告诉她，这家伙跟日本人勾结呢！程馥甄半信半疑，洛九少放开她的嘴，飞镖针却还抵在她脖子上。
程馥甄犹豫了下，怯怯出声，“洛九少，是我呀……”
话音一落，程馥甄分明感觉到洛九少身体的僵硬。他立马就将飞镖针拿开了，急急推开程馥甄，“石田社的人。快，快跑！你告诉苏彧，山本一郎没跟沈司安在一起，山本一郎一直在城里！”
程馥甄非常意外，山本一郎不是和沈司安在一块吗？不是正在被追捕吗？
难不成，跟沈司安一起逃亡的并非山本一郎本人，苏彧他们被骗了？
程馥甄愣着，洛九少又狠狠推了她一把，“走啊！”
程馥甄二话不说就将洛九少拉起了，搀着他一块逃。程馥甄并没有往胡同外逃，而是找了一处废弃的院子躲了进去。
虽然她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可是，她只能这么做了。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她一个弱女子搀着重伤的洛九少根本逃不远的。
她刚关上门，洛九少就已经瘫倒在地上，失去了力气。
“洛九少，你……”
借着月光，程馥甄这才看清楚洛九少的样子。只见他右腹中了子弹，满身满手都是鲜血，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
他无力地躺在那儿，苍白虚弱，整个人仿佛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程馥甄虽然跟洛九少亦敌亦友，敌大于友，可是，看着他这个样子，她都慌了，怕了。
“洛九少，你,你……”
程馥甄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惊声，“你必须去医院，马上去医院！我，我先帮你止血。”
程馥甄将身上仅有的美人红全用上，才帮洛九少暂时止住血。她要拉着洛九少起来，洛九少却拉住她的手，按在地上。
“丫头，你快走。这里非常危险。你帮我一件事，就一件。你去告诉苏彧，山本一郎一直都在城里，在，在……在百乐门。”
程馥甄早知道秦爷和石田社勾结，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意外了。然而，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她冲洛九少吼，“你傻了吗？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带你去医院！”
程馥甄要拉他，可是，这家伙明明虚弱极了，力气却还是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
“丫头，这院子另一面是条弄堂，可以直通到大道上去，你快走。当我求你。”洛九少很认真。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无疑，日本人追来了。程馥甄和洛九少都不敢说话了，程馥甄趴在洛九少身旁，大气都不敢出。
那脚步声听起来十分凌乱，可以推测来者有不少人。他们在胡同里四处搜查了一番，才远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程馥甄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洛九少，你这个笨蛋！我刚刚要真走了，你就死定了！”
洛九少还未出声，门外的脚步声就又响起了。
程馥甄吓得突然抱住洛九少，紧紧地抱着，屏住呼吸，心跳砰砰砰加速！
洛九少原本很紧张的，被她这么一抱，嘴角忍不住就勾起了笑意，些许戏虐，些许玩索，些许愉快。
他望着夜空上那一晚明月，左手仍旧将程馥甄的手按在地上，右手却小心翼翼地抬起，轻轻拥住了程馥甄。
程馥甄紧张地都没感觉到他的动作，要知道，此时此刻，那脚步声就停在门外，距离他们很近很近，可以说就是一门之隔了。
偏偏，洛九少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他在程馥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程馥甄立马僵住，懵了。
洛九少干嘛呢？
这么危险的情况，他难不成……难不成要趁机调戏她？
洛九少竟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廓。程馥甄立马忘了紧张，一个激灵整个人立马绷紧，她低声训斥，“洛九少，你，你……你干嘛!”
“丫头，若是能死在你怀里，也算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洛九少低声说。
程馥甄真的想哭给他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耍流氓会死吗？不不不，你，你……”
程馥甄都气坏了，改口道，“你再耍流氓真的会死的！”
“我不是耍流氓，我说的是真心话。”洛九少笑着说。
程馥甄别过头去，避开他暧昧的气息，可洛九少大手一伸，却将她脑袋扳过来。程馥甄想挣扎，洛九少按住，认真了，“嘘，你再乱动。我真的会死的，我的伤口很疼。”
程馥甄这才想起洛九少的伤口只是勉强止住血，她此时正压在他身上上，随便一扯动都可能让他再次流血的。
程馥甄安分了，洛九少的手揽住她的脖子，让她埋头在他肩上，“丫头，我，我可能真的会死，有件事……我，我想告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