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程馥甄的是大爷本人呀。
这巴掌该怎么算？
虽然程馥甄吃了大亏，可是，怎么着也得二爷二夫人替她讨公道，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如此目无尊长，挑衅大爷。
苏彧嘴角却泛起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他还是没有看走眼，程馥甄这个女人太适合苏家了。
她就像是一颗渺小却无比坚韧的野草，即便从北平千里迢迢移种苏家这最阴暗的坏境里，依旧可以野蛮生长！
苏以辰是最守礼教之人，对苏家每一位长辈都是恭恭敬敬，唯命是从。只要是长辈要求的，哪怕是他不喜欢的，他觉得是错的，他也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程馥甄今日的“目无尊长”像是在他无比压抑的世界里打开了一道天窗，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新鲜而自由的空气，可以畅快呼吸。
所有人都震惊着，就是二爷和二夫人也目瞪口呆，苏彧和苏以辰这对叔侄却暗自幸灾乐祸，期待着大爷和大夫人的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还理直气壮要给公道的大爷，此时已经不知所措。面对这么个小辈，难不成他要亲自赔礼道歉？这让他的颜面何存？
程馥甄都还没嫁进来呢，还没正式当家呢？这一记下马威给得也太早，太狠了吧？
今日要是让她得逞，他这个临时的当家人还怎么当下去？
大爷就盯着程馥甄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程馥甄也看得大爷，那张脸一边是胎记，一边浮肿得特难看，可是，她平静从容的表情，足以令人忽略她的丑貌，看到她的的独一无二的风采，她的令人折服的傲骨。
时间一点点地流失，大爷不出声，程馥甄似乎也没有让步的意思。终于，大夫人抗不住压力，尴尬地开了口，“程大小姐，大爷也是今日才知道姜姨娘假怀孕。刚刚丧子心痛，一时冲动，仍被姜姨娘蒙蔽。唉，这姜姨娘着实可恶！你放心，大爷一定会严惩姜姨娘，给你一个公道的。”
这话，除了为自己和大爷解释开脱之外，一点歉意都没有，程馥甄心下冷笑，不动声色地站着。
大夫人说着，立马命令，“魏妈，你还愣着做什么？把姜氏和喜儿给我拉出来！干出这种事，丢了大爷的脸不打紧，苏家的颜面都被她们丢光了！”
姜氏和喜儿被拖出来，喜儿哭哭啼啼的，姜氏倒是安静，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一直低着头。
大爷本就气得都说不出话来，见了姜氏更是气愤，一张脸阴沉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他忽然上前，一脚朝姜姨娘踹去，“你这个贱人！我待你不薄啊！你竟勾结医生来骗我！”
这怒骂着，又一脚狠狠踹到姜姨娘的肚子上去，姜姨娘任由大爷踹骂，一声不吭，也不闪躲。
“老爷，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幸好程大小姐今日发现了，要不，咱们都还被蒙着鼓里，这事，一定得好好感谢程大小姐。”大夫人连忙说着，示意魏妈和刘福来拉大爷。
刚刚还解释推脱，这会儿把话说得如此好听，好似程馥甄已经原谅他们，要把账全算姜姨娘头顶上了。
吵架看本事，算账更看本事。这位大夫人可比大爷厉害多了。可惜，程馥甄并非省油的灯。
她本就没想住苏家，更没有嫁入苏家的打算，她要一个“理”字，也想趁机将关系闹得更僵一些，也好有借口离开。
她说，“大夫人的意思，刚刚大爷打我的那一巴掌，不是大爷的错，是姜姨娘的错？所以要姜姨娘来还？”
大夫人解释了那么多，程馥甄一句话就又让事情回到原点。别说是大爷了，就大夫人都没被这么挑衅过，她气得差一点点就没忍住。
苏彧靠在一旁墙上，看着程馥甄那认真的样子，眼底已尽是玩索意味。
虽然大家都震惊着程馥甄的“得理不饶人”，可是，这是苏家里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叫板大爷大夫人，大家都不希望草草了事，都希望程馥甄和大爷大夫人斗到底！
一直低着头的姜姨娘也朝程馥甄看去，怨恨之余，竟也有些欣赏，甚至是羡慕这个女人，可以活得那样恣意洒脱。
急脾气的大爷正要开口，大夫人拉住了他的手拦下。终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些年在苏家也算经历了不少风雨，大夫人气愤之余，依旧淡定地端出大房夫人的权威。
她说，“再天大的事，程大小姐也不能出言不逊。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姜姨娘一人的过错，刚刚大家都在气头上，无论是谁说了什么话，大家都别放心上。”
“魏妈，程大小姐受了委屈，你把姜氏给我拉起来，让程大小姐打一巴掌，消消气，这事就到此为止。来人，去把姜氏东西全给我丢出去，从今天起，姜氏跟苏家不再有任何关系！”
二爷和二夫人原本想由着程馥甄去闹的，闹越大，大爷和大夫人就越难看。可听大夫人这么一说，二夫人还真怕程馥甄会去打姜姨娘一巴掌出气，然后了事了。
她低声对二爷说，“老爷，要不，咱们捅到老太太那去，让老太太来主持公道？”
二爷看了至今都没出声的苏彧一眼，亦是低声，“不成，程馥甄这倔脾气，老太太可喜欢不了。今儿个这事，大哥也吃了大亏，够他丢人的。姜姨娘没真怀上，咱还怕什么？再说，老太太身子不好，就再惹她生气了，回头她就把这件忘了。你也别瞎掺和。”
魏妈已经把姜姨娘押到程馥甄面前了，所有人都等着程馥甄动手。
谁知道，程馥甄却没有动手，她笑了笑，“大夫人既说这事到此为止，便好。馥甄也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脸上这巴掌也没真想要谁还。苏家的家务事，馥甄就不多问了。”
就这样……让步了？算了？
大夫人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有种被程馥甄将了一军的感觉，心口堵堵的，却又无法宣泄。
一时间，大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在场众人也都非常错愕。
程馥甄走到一旁去，淡淡问，“刘医生，能帮我看看嘛？我的脸有点疼。”
刘医生察看了一番，连忙让程馥甄坐下，帮她涂抹消肿的药膏。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纷纷心生佩服。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受了污蔑挨了打，没有哭哭啼啼，而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争辩。然而，她争赢了，却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反倒洒脱的让步。
这个时候，大家从发现程馥甄并不是来争什么的，她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公道而已。相较之下，大爷和大夫人这当长辈的，反倒显得没有心胸和气度。明明打了人，却连一句歉意都不敢给。
程馥甄没有打姜姨娘，却用自己的豁达和大度狠狠地甩大爷和大夫人的脸，非常漂亮地回击了他们！
大夫人脸上终于挂不住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而大爷也终于感觉到了难堪。
二夫人是自叹不如了，她低声，“老爷，这媳妇，厉害着呢！”
二爷却担忧地说，“让她回北平，我担心大哥耍狠的。你回头跟亦辰说说，想办法把人留下来，就住家里。”
苏彧的嘴角不知何时泛起了一抹少见的弧度，方才至今，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程馥甄那浮肿的脸。
苏以辰没想那么多，他只关心程馥甄的脸，见大家都不争辩了，他连忙问，“刘医生，是不是上药了就会好？”
“看情况，晚上还得上一次药。”刘医生认真说。
“哎呦，瞧瞧这脸都肿成这样了！亦辰，你带馥甄到你房里去，让刘医生再好好检查检查，需要什么药尽管用，知道不！”二夫人不忘给儿子制造机会。
她原本很介意程家的家世，很介意程馥甄脸上的胎记，如今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她的宝贝儿子就缺这么个厉害的媳妇帮衬。
苏以辰巴不得马上带程馥甄离开这是非之地。
“馥甄，走！”他拉着程馥甄的手就走。
蔫了好久的程培坤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跟过去。
一直提心吊胆，屁都不敢放的柳姨娘总算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想程馥甄一定没有发现自己是被扳倒的，一定没有！
苏彧的视线追随而去，落在苏以辰和程馥甄牵着的手上。他只是看了一下而已，立马就收回视线。
“爷，百乐门那边的事快来不及了。”胡云飞低声提醒。他不明白，三爷就是回来换衣服赴约而已，怎么就突然要去看老太太，怎么就又来凑热闹了。要知道，百乐门那位爷可向来不喜欢等人的。
苏彧这才开口，“大哥，二哥，老太太最近心情不好。这事我看你们二位处理便可，别去打扰她了。”
他说完就走，让大爷和二爷都纳闷不已，这小子到底站哪一边？
姜姨娘和喜儿被赶出苏家，古医生被李警官带走调查。始作俑者的柳姨娘早已一身冷汗，心虚落荒而逃。
人都散了，大家才都想起一个问题来。程馥甄到底是怎么知道姜姨娘假怀孕的呀？
姜姨娘被小厮推出苏家后门，摔倒在地上，她回头看去，小厮已经把门关上了。
她爬起来，裙上全是血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她冷幽幽地盯着苏家后门看，眼底尽是仇恨。她就像是一个幽怨的女鬼，和苏家有着滔天的仇恨。“苏家，呵呵，总有一天，你们会求我回来的！”
她冷笑着，不顾过路人的目光，转身一步一步离开。走着走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穿过胡同，往程家前面跑去。
她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苏彧的车已经出门了。
苏彧出门向来不用苏家的司机，都是胡云飞开车。
“三爷，程大小姐怎么就知道姜姨娘假怀孕？看就能看出来吗？这也太奇了吧？”胡云飞刚就想问了。
“回头你去问问她。”
苏彧的心情似乎不错。胡云飞都听不出来这是命令，还是开玩笑的了。
胡云飞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了姜姨娘远远地站在后面。他说，“三爷，姜姨娘站在后头呢，好像在看咱们的车。”
也不知道苏彧听到没有，他没理睬，靠在车座上，闭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