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的威胁，苏以辰没有回答，却轻轻地笑了。
见状，二夫人一腔的怒火似突然全堵上心口，不上不下的，难受得无法形容。
“你笑什么呀？”
她急得都快发疯了，儿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到底是怎么了呀？
“以辰，就算……就算娘真的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就算娘真干了你怀疑的那些事！你也不能撒手不管苏家的生意呀！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呀？”
“不还有你吗？”苏以辰终于开了口，依旧话里带刺，刺在二夫人心头上。他说完就大步往前走，留二夫人独自一人愣在花园里，泪水一阵阵地泛上来。然而，二夫人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拿出粉饼来补了补妆，收拾好心情就追上苏以辰。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撑下去！她争了那么多年，打败了所有对手，她绝不能输给自己的儿子。
二夫人母子俩一进屋，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二夫人正要开口解释，老太太先开了口，“以辰，你总算回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呢。走吧，上你爷爷书房去。”
二夫人朝苏彧瞄去，见苏彧也没追问的意思，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挑话题。
大伙纷纷上楼，程馥甄走在最后，整个人都特别安静。到了书房，程馥甄原本想在最边上坐下，却被二夫人拉到苏以辰身边去坐，正好就坐在苏彧对面。
苏彧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苏以辰，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大家入座了都很安静，似乎都等着苏彧开腔。偏偏，苏彧就是不出声。
程馥甄忍不住抬眼瞄了他一眼，见他依旧面容冷峻。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心情非常糟糕。
程馥甄禁不住纳闷起来，难不成他这一趟南下不仅没带来原料，还遇上别的事了？
寂静中，老太太先开了口，“老三，你把事情经过都跟大家详细说说吧。”
苏彧这才开口，“剿匪很顺利，那批原料分毫无损。卢督军把那批原料视为赃物，要调查之后才归还，时间不定。还有，抓了几个活的，在路上就把蒋清河和庆有为供出来了。蒋清河还在上海城，庆有为早逃往美国。”
“哎，咱们如今也顾不上蒋清河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了。老三，那批原料怎么办呀？”
二夫人总算是聪明了，不再提秦家。只是，二夫人远没有老太太聪明。
老太太叹息道，“那批原料是讨不回来了，还有两个月就得交货，咱们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大家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尽管说出来。”
她也不问苏彧，而是问苏以辰，“以辰，你先说说。”
苏以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遇到问题就朝苏彧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朝苏彧看了去。
他认真说，“三叔，我都听你的。”
他的目光还像以前那样诚挚，语气里带着坚定。就如同以往一样，虽然力所不能及，却也非常上心。
若不知道小芝的事情，别说程馥甄，就是二夫人这个当娘的，估计也会相信他这份诚恳和真挚吧。
二夫人看着他，满腹辛酸，多么希望小芝的事不过是一场梦。
程馥甄也看着他，却是越发的迷茫不解，甚至感到一丝丝恐惧。苏以辰呀苏以辰，你眼底里的真诚到底是怎样装出来的呀？怕是，苏彧也会被蒙蔽吧。
苏彧此时的心情和二夫人和程馥甄完全不同，早在苏以辰回来之前，他已经吩咐胡云飞去查了。之前他多少察觉到苏以辰的不对劲，只是忙起来也无暇顾及，而这一趟回来，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在这种情况下，苏以辰这一句“三叔，我都听你的”让本就心情不好的他五味杂陈。
这孩子从懂事开始，跟他说太多太多次“三叔，我都听你的”了。
二爷苛求，这孩子来救助，总是说，“三叔，你帮帮我，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他自己遇到麻烦，这孩子非得来帮忙，说的也是，“三叔，要我帮是什么，你尽管说，我都听你。”
而今日，这孩子所说的这句话是哪一层意思呢？在他心里，是谁帮谁呢？
他改了苏老太爷的遗嘱，把苏家的一切都给这孩子，想帮他把这一劫熬过去就放手。而如今，他还是这副模样，还如何撑起苏家呀？
整个月没去工厂，也没来老太太这边，这孩子干什么去了？
苏彧收敛了心思，淡淡说，“不必打原料的主意了。再者，就算原料找回来，也没人知晓‘蝶花’是什么东西。明日起，我会盯着林警长那边，抢在卢督军之前把蒋清河找出来。秦齐帮我盯高连贵和沈司安很久了，蒋清河十有八九就在蒋家。蒋清河是苏州万老板的主子，逮住蒋清河，这笔买卖也就一笔勾销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虽然这条路子之前苏彧和程馥甄都提过，可是，大家一着急，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苏彧这么一说，大家仿佛突然就看到了希望，一个个绷着的脸总算都有些了暖色。
“这法子好，好！”老太太很欣喜。
“还是老三有办法……”二夫人颇为尴尬，终于后悔自己刚刚提及秦家的事了。
程馥甄亦是欢喜了，她暗笑自己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呀！看这样子，苏彧这一趟亲自南下，不仅仅是为原料而去，更是为了蒋清河的下落而去的。
苏以辰淡淡笑着，笑容干净得特别好看。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账房刘师傅都高兴，“三爷，既是这样。咱一定得抢先一步。”
苏彧点了点头，“我自有安排。这几日，账房安排出一笔钱来，继续购买原料，装装样子，别打草惊蛇了。”
刘师傅这才明白三爷找他过来的目的，他颇为为难，“三爷，把这个月的工钱发了，账上就没多少钱了。南边两边的工厂，分号从开年至今一直在哭穷，北边那几家分店的掌柜还联合起来，说是要一起上苏家来找老太太告状，让老太太评评理。”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火了，“呵呵，他们是打算联手起来欺负我孤儿寡母不成？”
苏记胭脂铺除了上海的苏记胭脂老店之外，苏家在全国主要的城市都开了分号，北边有六家，南边有四家，一共十家。苏家嫡系人丁衰落，到苏以辰这辈都成单传了，实在派不出人去打理，所以当初苏老爷子就聘请了苏氏同族的亲戚为掌柜，代为打理。这些掌柜中不乏中饱私囊者，也不乏白拿工钱不管事者。几年下来，苏记胭脂的分号养活了一批人也富裕了一批人，却没一两家是真正盈利的，说白了就个表面光鲜，实际亏本的买卖。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这些分店掌柜都还不敢太放肆，而老爷子一过世，他们仗着被辈分高，并没怎么把大爷和二爷放在眼里。就去年下半年，他们跟总店账房伸手要钱的次数，就足足有六次！
这一回二爷数月未归家，原料又被劫持，再加上高连贵作梗，搅得上海城里的客户们都不信任苏家，这些事情自然也早就传到各分店掌柜的耳朵里，他们都是老成精的人了，必定看得出端倪。
这个时候伸手要钱，无异于雪上添霜，怪不得老太太会那么生气。
苏以辰都忍不住出声，“刘师傅，你且不必理会他们便是，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刘师傅看了看老太太和苏彧，见他们都没有意见，他便点了点头，“是，三少爷。”
苏彧淡淡道，“刘师傅，你再挪一挪，能挪多少是多少，再不济，就先断了天津那个分厂的工钱……”
苏以辰立马反对，“三叔，这不妥。工人们……”
苏以辰还未说完，苏彧就冷冷打断了，“南北两个分厂至今都还不能盈利，尤其是天津那个厂子至今还是亏钱的。这半年来原料上涨，他们开工过几回？做成过几笔买卖？年初光要原料钱就要了一大笔，至今就跟打水漂似的不见影。那钱都哪去了？”
苏以辰沉默了。
苏彧却继续追问，“你最近到底忙什么？年初到现在两个分厂和十家分店的账目你都看了，查了吗？天津那厂子整个季度就没开工过，我倒要瞧瞧谁敢伸手来要钱去发工人工钱！”
苏以辰大惊，他没想到父亲半年没有北上，天津那分厂竟会变成这样！
在场众人比苏以辰更意外，他们大多都关注这上海城里的情况，鲜少关注分店和分厂，毕竟南边两盘买卖都是亏本的买卖。他们震惊于天津分厂如此糟糕的情况，另一边更加震惊于苏以辰的反应。
上一回刘师傅带着厚厚的账本到这书房来的时候，苏彧已经交代过苏以辰，要好好看看账本，看透了查透了，还特地交代要留心南北两边的情况。
这都两个月过去了，苏以辰居然还什么都不了解。
老太太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眼底略过了丝丝无奈。她一直都觉得苏家的孩子里，就以辰最不适合继承家业，最不适合做买卖。可惜，最终一切都还是落在他身上，连老爷子也都选择他。
大家都不说话颇为尴尬，苏以辰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二夫人连忙出声，“以辰也是今年才接触账本，好些东西都看不明白。刘师傅，回头你得抽时间好好教一教他。”
明明是苏以辰没去找刘师傅，刘师傅就是主动要找苏以辰都找不着人呀！刘师傅忌惮着二夫人，只能点了点头，吃下这哑巴亏。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程馥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