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培坤并没有看错，苏以辰确实在出城之后没有直奔苏家工厂，而是拐了小路。因为，苏以辰在路上看见了圣母大教堂的小芝。
打从父亲出事之后，他就再没有去过圣母大教堂，甚至都把和小芝的约定给忘了。
那时候他车开得快，若不是他恰好转头的话，都未必能看见小芝和那些孩子们。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知道是自己失误坏了一大池子原料浆液，白白浪费了珍贵的原料。他满腹的愧疚，其实心底是不愿意去面对了。
而看见小芝和那群孩子之后，他就让司机停车了。询问之后，他才知道那些孩子都是小芝从苏州接回的孤儿。而小芝从元宵节那天生病至今，都还未痊愈，身子虚弱得很。
苏以辰从工厂离开之后，其实并没有回店铺，而是偷偷去寺庙了。
圣母大教堂已经没法再收留孤儿了，小芝从苏州带回的孤儿只有一半能留在圣母大教堂，剩下的这几个，她只能送到郊外的寺庙里。
厢房里，小芝虚弱地躺着，本就带病在身，一日的操劳让她更加虚弱，若不是那满脸的赤褐色烫伤疤痕，此时一定能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苏以辰中午就过来了，忙了一下午总算和寺里慈云主持协商好，把几个孤儿都安排妥当。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过来，搁在床边的矮凳子上，而后把小芝搀起来，让她坐着，还细心地在她背后垫好枕头。
“这是慈云主持给的药，说是祛风寒特别有效。你赶紧趁热喝了，在被窝里捂着，把体内的寒气给逼出来。”
苏以辰一边说，一边端起发烫的药汤递给小芝。
小芝一触碰到碗，就立马缩了手，“好烫！先搁着，凉一点我再喝吧。”
苏以辰眼底略过一抹犹豫，沉默了片刻，便在床边坐了下来，“来，我喂你，慈云主持说了这药一定要趁热喝。”
小芝一脸歉疚，“以辰，今天太麻烦你了。”
苏以辰无奈叹息，“今天多亏是遇到我了，要不，你昏迷在路上都没人知道！你让孩子们怎么办？”
小芝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儿分明是羞了。苏以辰那一句“你让孩子们怎么办”若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不得以为是在说他们俩的孩子。
见小芝的羞赧，苏以辰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那话有歧义。他连忙舀了一汤药汤送到小芝唇边，“快喝药吧。”
小芝小心翼翼地张口，苏以辰一口一口也喂得小心翼翼。
一屋子安静，两人都没再说话。
小芝虽低着头，却分明一直在偷看苏以辰，苏以辰原本还算自然，好几次撞见小芝羞赧的眼神之后，便渐渐不自在起来。
他一不留神，手就快了。
“哎呦！”
小芝被烫着了，抬眼看苏以辰，三分可怜，七分娇羞。即便脸其丑无比，可此时此刻她那双娇媚的丹凤眼却足以勾人心魂。
苏以辰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都怔住了。
“以辰，药很烫，你慢点可好。”
小芝的手指轻抚在娇唇上，似楚楚可怜，又似魅惑性感。
苏以辰缓过神来，似乎慌了，连忙避开视线。
“好的……我，我……我慢点。”
苏以辰的手分明有些颤，接着一口一口喂小芝，速度放得特别慢。一碗药汤喂光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小芝，你休息吧，我去把碗洗了。”
这一夜，苏以辰并没有回城，就在寺庙里住了下来，住在小芝隔壁的房间里。
临睡前他对小芝说，“要不舒服就立马喊我，我就在隔壁。”
“以辰，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你才那么多天没去找我？”小芝问道。
早上她就问过了，可惜苏以辰不说。如今，苏以辰也还是不说。
“就是太忙了，抽不开身，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实在是对不起。”苏以辰又道歉了一回。
“没关系，只要不是出什么事了便好。”小芝笑了笑。
苏以辰替她掖好被子才离开。他在自己房间门口坐了好久，发呆了好久，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已是晚上九点，此时他的司机已经回到苏家。
“二夫人，三少爷去了同学家，说晚上不回来了。”司机这说辞分明是苏以辰要求的。
“三少爷从不在同学家过夜的呀！”江妈插了一嘴。
二夫人刚刚听程馥甄说完厂里的情况，心里一点儿不责怪儿子，反倒是心疼。
“他一定是自责，不敢回了见我。这孩子……指不定今夜一宿都睡不着。”
二夫人说完就挥手让司机退下去，也没有再多问。程馥甄坐在一旁，不自觉想起程培坤说的那些话。她心下有些不安，有些猜忌，却没敢往深处想，只希望那只是误会，自己只是多疑。
不管怎么说，就算以辰喜欢上那位姑娘，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夜不归宿。今日工厂的事，他就不关心了吗？就不想想那一池子原料浆液该怎么办？
二夫人和老太太几乎每天都要找苏彧一次，询问戴督军那边可有别的消息，询问那批被劫持的原料可有消息。
苏以辰，不是应该比她们还要关心，还要心急吗？
程馥甄和二夫人聊到很晚才回去，馥梦还没睡，似乎在等她回来。
明日医学院就开学了，馥梦得回学校去了，行李早就收拾好放在一旁。
程馥甄坐留下来，问说，“怎么还不睡，明儿可得早起。”
“姐，你要忙的话，明天就不用送我去学校了。反正都有小胡送我，你放心吧。”
“不忙，明儿工厂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过去帮你一起收拾收拾。”
“姐姐，二爷到底怎么了？我听好多下人都在议论，还有说二爷在外头被狐狸精迷住了呢！不会是真的吧？”
程馥甄苦笑不已，“你怎么跟大哥听来的一样！二爷是那种人吗？你也不瞧瞧，二爷就两房姨太太，柳姨娘走了，就剩一房了！”
程馥梦嘿嘿笑了笑，“我就说嘛，二爷特定不是那种人。姐，你跟准姐夫和好了吧？准姐夫那么好的男人，不嫌你穷也不嫌你脸上的疤，你再不好好珍惜，指不定会被人抢走！”
程馥甄喃喃道，“外头……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
程馥梦连忙说，“那是一定的！我之前听秦楚楚说上海城里想嫁给三爷的女人，能从百乐门大门口排到城外去呢！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家世好！准姐夫的脾气比三爷好多了，想嫁给准姐夫的人一定更多！”
程馥甄笑了笑，说，“那以辰娶我，还真是亏了。”
程馥梦连忙拉住她的手，一脸认真。
“姐，准姐夫要是真喜欢你，娶你就是赚了！”
“歪理！”
“真理！你想呀，能娶自己喜欢的人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程馥甄听了这话，还真觉得很有道理。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了，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你不知道，那天我送你离开北平后就撞上小偷，他站出来帮了我，然后我拉着他逃了。”
程馥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他估计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女孩子吧。还有，他跟我说过，他可不喜欢家里给他安排婚事，后来发现未婚妻是我，他觉得比他想象中的好些，他就不嫌弃了。”
程馥梦一脸不相信，“姐，这都是你瞎说的吧！”
“我骗你作甚？”程馥甄笑着，看似开玩笑，其实心下特别无奈。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再告诉馥梦那份婚契的真相，馥梦会不会更加以为她是瞎说的呢？
当然，她永远都不会说。那份真正的婚契，那份能证明她不是苏以辰的未婚妻，而是苏彧的未婚妻的证据，也已经毁了。
“你一定是瞎说的。准姐夫觉得你比他想象中的未婚妻要好些，那他想象中的未婚妻该有多……”
程馥梦说到这里，突然就停住，不往下说了。
程馥甄并不介意，笑着问，“那他想象中的未婚妻该有多丑是吧？”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程馥梦连忙解释。
程馥甄呵呵大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说这个了，赶紧睡吧，明儿我叫你。”
程馥梦都躺下了，却又爬起来，一脸较真，“姐，我瞧得出来，准姐夫是真的喜欢你，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姐，准姐夫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我看得出来的。”程馥梦认真回答。
程馥甄笑了，“你还有这本事，那你说说，谁看你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学校里有没有呀？”
“姐，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程馥梦急了。
程馥甄真的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以往这个话题让她充满了愧疚和心疼，如今这个话题让她愧疚，心疼之余，还充满了不安。
“姐，准姐夫还得多谢苏老太爷那份遗嘱，要不二爷和二夫人保准不会让他娶你的！”
程馥梦又补充了一句，程馥甄忍不住问，“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的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程馥梦当然懂了，就像她心里特别明白，自己和秦齐是不可能的。从初一去三爷那边拜年偶遇至今，她就再没见到秦齐过了。
明日，秦齐会送秦楚楚去学校吗？
“好了，睡觉吧！”
程馥甄疲惫地躺下，虽闭上眼睛，可压根睡不着。
这一夜，是多少人的不眠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