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培坤和程馥甄约定的咖啡馆叫做“偶遇”，是由一座西欧复古宫廷式风格的三层小洋楼改造而成，装修精致，充满了浓郁的浪漫气息。
程馥甄抵达之后，见时间还早就没有进去，就在咖啡馆旁边站着，等程培坤过来。
咖啡馆旁边是一家花店，门口摆满了不少花卉，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都开得很灿烂。
程馥甄站了一会儿，回头一看，立马就被一盆含苞欲放的山茶花吸引住了。她急急走过去，蹲在花边轻轻嗅了嗅，十分欢喜。
茶花是她最喜欢的花，有润滑肌肤祛斑的功效。她在程家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每每到冬天，便满院子花开，置身其中仿若置身花海。
本就想家，偶遇了山茶，她便更思念那座大宅子了，也不知道她那满院子的花是否已经枯萎了。
程馥甄轻闻着花香，却不知道，此时苏彧就坐在咖啡馆里的窗户边，看着她。
胡云飞从外头进来，低声说，“三爷，都安排好了，是否……
这话还未说完，苏彧就抬手示意他闭嘴。
胡云飞狐疑不已，却不敢打扰。他小心翼翼走近，循着主子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只见主子看的不是别人，正是程馥甄。
程大小姐今日穿了一套粉色袄裙，梳了个小盘发，留着两条细麻花辫，虽然衣裳都洗旧了，却仍旧给人清新感。此时，她正蹲在花店前，素手轻轻托着一朵山茶花，低头轻嗅。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胎记，只见她嘴角噙笑，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甜美而温柔。
在胡云飞的印象里，这位程大小姐貌丑，凶悍老练，满腹算计，斤斤计较，完全跟温柔甜美搭不上边，甚至跟年轻也搭不上边。
可是，见了这一幕，他才突然意识到程馥甄其实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家，芳华正好。
“主子，小的去把程大小姐叫进来？”
胡云飞试探地问，许久都没听到苏彧的回答，他才转头看去。这一看，胡云飞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苏彧的视线全落在程馥甄身上，那双一贯透着冷漠的黑眸里，居然有些痴愣。
胡云飞还从未见过主子看一个女人看了这么久，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看一个女人看的入迷！
“三爷！”胡云飞冷不丁大叫了一声。
苏彧吓了一跳，立马缓过神来。他不悦朝胡云飞看来，正要质问，可一撞见胡云飞那狐疑的目光，他居然目光闪躲起来，很快就回过头，端起咖啡来喝。
见主子眉目处尽是不悦之色，胡云飞有几分胆怯，几分尴尬，连忙问说，“主子，程大小姐既然到了，小的去把人叫进来？”
“不用了，你到车上等吧。”苏彧淡淡说。
胡云飞越发纳闷了，主子明明是让程培坤帮他约程大小姐来这儿谈事情的，怎么见了人还不请进来？纳闷归纳闷，胡云飞也不敢问，主子都让他走了，他也只能悻悻地退了下去。
胡云飞一走，苏彧的目光就又飘到窗外去，这个时候程馥甄已经站起来了，正正面对着他这边，同花店老板说话。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程馥甄一直在笑。这笑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有种莫名的魔力，可以让人忽略她脸上丑陋的胎记，让她那笑容都变得好看起来。
别说胡云飞了，就是苏彧，也第一次发现程馥甄竟有如此温柔，如此爱笑的一面。
她平素不是凶巴巴的，就是客客气气的，要么就是心事重重的。花店老板到底说了什么，让她这般开心？
苏彧看了很久，直到程馥甄买走一束山茶花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他才缓过神来。
“喜欢山茶？”
他喃喃自语，视线又往窗外飘去，落在花店门口的山茶花上。
程馥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约定时间已过，却还不见程培坤来。
雪初着实忍不住开口，“程大小姐，你大哥说不定提前就到了，咱们进去瞧瞧吧。你捧一束花杵在这儿，就跟一卖花的似的。要是被三爷撞见了，保准骂你丢人。”
程馥甄原本心情不错，被雪初这么一说，顿时尴尬了。
她悻悻地说，“那就进去找找呗。”
她看了看手里的花，想把它交给雪初拿着，可雪初转头看向别处，不理睬。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抱着一束山茶花进咖啡厅了。
别说，还真被雪初说中了。
程馥甄刚到咖啡厅门口，就被服务生拦下。
“抱歉，小姐。我们这儿不允许卖花。”
程馥甄轻咳了下，昂首挺胸，质问道，“那请问，你们这允许客人带花来喝咖啡吗？”
服务生颇为诧异，却立马露出训练有素的标准式笑容来，致歉道，“对不起小姐，我误会您了。请问您有预定吗？”
“有，有位叫程培坤的先生订了。”程馥甄也客气地回答。
一听程馥甄的回答，服务生脸色一变，立马殷勤起来，笑容都好看了很多。
“小姐，真对不住。快里头请，我给您带路。程先生订的是九号包厢，他已经到了。”
程馥甄只当这个服务生是因为她订了座才改变态度，并没放心上，大步跟着走进去了，心下暗骂程培坤居然还订包厢，简直是浪费。
然而，很快，程馥甄就被咖啡厅的奢华震惊到了。华丽的地毯，璀璨的水晶吊灯，名贵的笔画，还有衣着讲究举止优雅的洋人，甚至连留声机里飘出的优雅歌声都让程馥甄发现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可无暇欣赏这里精致奢华的一切，她在心里把程培坤骂了个底朝天，忍不住担忧起程培坤若是食言让她掏钱请客，在这喝两杯咖啡地花多钱呀？
服务生领着程馥甄上楼到九号包厢门口，才恭敬地退开。
程馥甄一肚子火，都没敲门直接开门进去，骂道，“程培坤，你真发达了呀？口袋里有钱就能随便花了是吗？有本事你跟我回北平去，把你欠的债都还了！否则，你信不信我一定会……”
程馥甄见了包厢里的人，突然闭嘴，戛然止步。
只见坐在窗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儿一宿都没回去的苏彧！
苏彧慢条斯理放下手上的咖啡杯，缓缓转头朝程馥甄看过来，问说，“程培坤如果不跟你回北平，你一定会怎么样？”
程馥甄非常意外，“你……”
苏彧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示意她过来坐。
程馥甄把山茶花放桌边，在苏彧面前坐下。看着苏彧，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算是明白了，约她的根本不是程培坤，而是苏彧。只是，她不明白这家伙约她做什么？干嘛还以程培坤的名义约她。
“三爷，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非得……如此破费？”
苏彧开门见山，问说，“你要回北平过年？”
“那是肯定的。”
程馥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苏彧却不高兴了，“看样子程大小姐是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了。”
程馥甄认真回答，“三爷，这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所以还得有劳三爷安排安排，派几个人随我回去。”
自从上一回劫持馥梦之后，石田社的人就一直没动静，邮局的那个证人还被林警长关押着。日本人只要不动，林警长那边就寻不到沈司安勾结日本人犯罪的证据。程馥甄心下比谁都着急，她可不想一直过着提心吊胆，被人保护的日子。
见苏彧不说话，程馥甄又道，“在上海他们忌惮着秦家，兴许回了北平，日本人就按耐不住了。”
苏彧看了程馥甄一会儿，客观评价，“是个好办法。”
程馥甄大喜，连忙说，“那就有劳三爷帮我说服我大哥，那家伙……”
“我已经跟你大哥谈妥了。”
“多谢三爷！”
程馥甄更高兴了，谁知道苏彧却补充道，“毕竟远去北平，你们姐妹俩一起去风险过大，林警长那边的人手也不足。我让程培坤自己回去，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三天后走。”
程馥甄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她是打算回家过年顺道瞧瞧能不能把日本人引出来，苏彧倒好，直接忽略了过年的事。
“三爷，您知道什么叫做过年吗？”程馥甄认真问。
“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你别忘了，蒋清河和青寨的大当家都还在逃，之前林警长收到风声，他们往北方逃了。”苏彧亦是认真。
别说，苏彧不提醒，程馥甄还真就忽略了这件事。蒋清河和青寨落得这个下场，可不止恨苏家，更恨她呀。
程馥甄犹豫了下，问说，“三爷，林警长那边就不能通融通融，多派些人手吗？”
苏彧摇头，“难。而且，大过年的若真出了事，要托人办事也不容易。”说到这，程馥甄连忙说，“三爷，我们就回去一趟，马上回来。”
苏彧认真看来，问道，“程大小姐，拉着你无辜的妹妹去冒险，可不像你的作风。”
这话一出，程馥甄咬着唇，静默地低下了头。无疑，苏彧这句话戳了她的心。
程馥甄整个人突然变得格外安静，甚至，看起来有些失落。
她早把苏彧的话听进去了，她在默默地做选择。归家的期盼、喜悦都得忘掉，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理智的选择。而这个明智的选择是令人难过的，这个选择就是不回去。
相比，馥梦会比她更失望的吧？
苏彧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啜饮咖啡，一边看着程馥甄。他颇为闲适，似乎做足了准备，等着程馥甄伶牙俐齿地反驳。
可等了许久，见程馥甄迟迟不做声，他不自觉放下咖啡，蹙起了眉头。他颇为意外，没想到这个女人也会有沮丧的时候。她不是总倔得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