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齐他们几个出去之后，屋内就剩下苏彧和程馥甄两个人。
苏彧在沙发上坐下，冷冷看着程馥甄。程馥甄杵在原地，渐渐不自在起来。虽然没看苏彧，但是她知道苏彧在看自己。
一室寂静，两人都没作声，时间像是变慢了，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
最后终究是程馥甄忍不住，她抬头看去，立马就迎上苏彧冰冷的目光。苏彧像是特地在等她抬头的。他立马就开口，质问道，“为什么没拦下以辰？”
如果，苏以辰没有动手，事情也还主要是秦齐和卢世杰之间的恩怨，苏家不至于跟此事牵扯这么深。
程馥甄那时候并没想到苏以辰会出手，苏以辰还未出手的时候她就在劝架了，苏以辰出手之后，她更是劝。
“拦不住。”程馥甄如实回答。
苏彧看了她好一会儿，又质问，“你明明知道秦齐双眼都受伤了，你为什么还要提出飞镖比试这种主意？”
程馥甄心跳咯噔了一大下，她没想到自己那么点小心思竟被苏彧一下子就看穿了。她之前说什么打架的幼稚可笑的，看似在激将卢世杰，实则更是在激将秦齐，她实际上是想利用飞镖比试来逼秦齐让步，暂时平息此事。
秦齐的眼睛受伤了，完全处于劣势，所以秦齐输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秦齐输了，那以秦齐的人品，就算再不甘心也必定说到做到，当场道歉。如此一来，打架的事情便可暂时平息。秦齐事后绝对是会报仇的，但是到时候结仇了的秦齐和卢世杰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跟馥梦没那么大关系，至少牵扯就不那么深了。要不，这两家伙打斗到最后，不管是督军府还是秦家，都会把罪名扣到馥梦头上来。
她没想到秦齐竟然还能赢，更没想到卢世杰会耍赖找苏以辰比试飞镖，半途还杀出一个交际花林可儿来。
面对苏彧质问的目光，程馥甄慢慢低下头，认了。
“回答我！”苏彧冷冷说。
程馥甄索性走到一旁去坐下，认真看向苏彧，发问道，“三爷，要不我该怎么做？任由馥梦成为替死鬼吗？两位大少爷的争执确实是因为馥梦而起，可是，馥梦才是受害者，她是最无辜的！”
卢世杰和秦齐明显是平素结怨已深了，馥梦只是导火线而已。既然苏彧看穿她这点心思，就也该知道这件事若不这么做，馥梦事后的麻烦会最大！
苏彧很客观地评价，“你很聪明。”
程馥甄听起来觉得讽刺，她别过头去，不看苏彧。
苏彧却继续说，“但是，在不清楚卢世杰是什么样的人之前你就耍聪明，这是可笑的小聪明！”
程馥甄本就委屈，一听这话立马怒了，冷声反问，“那请三爷告诉我，我拦不住以辰，以辰都动手了，我该怎么做？听之任之吗？”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发脾气了，苏彧眼底掠过一抹意外，却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的态度很平静，平静地给人冷漠的感觉，他说，“事因你妹妹而起，你们姐妹俩若让步，就不会有今日的事。”
程馥甄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堂堂苏家三爷，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个一镖打伤卢世杰的人吗？
他竟要馥梦一个小姑娘被欺负了还忍辱让步？
程馥甄起身来，大步走到苏彧面前，她笑得特别讽刺，问说，“按三爷的意思，馥梦被欺负了还得跟卢世杰赔笑不成？”
“秦爷平素也要让卢督军三分，何况苏家，何况你程家？”
苏彧说着，看了手腕上的表一眼，继续说，“十点，码头的枪战应该还未结束。”
“枪战？”程馥甄大惊，这才想起码头那边的事情来。
“青寨几乎倾巢而出，要杀柳沁泉。林警长急电督军府求援，卢督军派了不少人过去。柳沁泉中了子弹，我过来的时候已经送医，能不能保住命还是未知数。”苏彧淡淡说。
程馥甄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更没想到督军府也会牵扯到此事里来。
“卢督军是总理的人，总理上个月才兼任陆军总司令，大半个上海城都在他们手上。你们为一时之气开罪他唯一的儿子，有何好处？”
苏彧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柳沁泉去的是军医院。”
苏彧没把话说白，但程馥甄听得懂。柳沁泉进了军医院，医不医地活是一回事，能不能出院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卢世杰要报仇，只需要把柳沁泉软禁在医院里，柳姨娘的案子就结不了了！
“我，我不知道……”
程馥甄只知督军府不好得罪，哪会知道那么多事。苏彧方才讽刺她耍小聪明，还真是讽刺对了。再聪明的办法，再好的手腕，在未摸透对方性子之前未摸透对方手上筹码的时候，都只是小聪明！
程馥甄最后默默地低下头，她站在苏彧面前，无话争辩。
也不知道苏彧在做什么，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淡淡说，“十里洋场，藏龙卧虎。程馥甄，你记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尤其是女人。”
程馥甄缄默着，没有争辩。
她今夜的错，只错在不该耍那小聪明而应该继续劝架，让馥梦去拉住秦齐，去劝住秦齐。
“女人要吃眼前亏”的道理她懂的，自小就懂。
自小母亲也都是这么教她的。女人要给男人台阶下，要为男人吃亏。小时候父亲同人打架，眼看就要被打死了都硬扛着不服软，十分有骨气，最后是母亲给人磕了头认了错，才保住父亲一条命。可父亲被救回去之后非但没有心疼母亲，反倒责怪她没有早点道歉，让他白白挨了那么多拳脚。
无能的男人要硬撑面子，女人只能站出来息事宁人。
今夜之事，倒不是秦齐无能，而是苏以辰无能，承担不了开罪卢世杰的后果。苏彧是要她记住，将来遇着事了，要她吃亏来为苏以辰息事宁人。
程馥甄也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她认真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入苏彧那深邃而冰冷的眼睛里去。她问说，“三爷，你也伤了卢世杰，不是吗？”
她就不相信他也要靠女人来息事宁人。
“今夜之事，我再帮你们收拾。”苏彧亦是认真看入程馥甄的眼睛，补充道，“不会有下次了。”
程馥甄再问，“苏家的颜面就不是三爷的事吗？”
苏彧平静地回答，“是你们的事。”
苏以辰若听到这句话，怕是会难过。程馥甄明明可以无关痛痒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下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怒声，“我还没嫁入苏家呢！”
苏彧蹙了眉头，问道，“难不成程大小姐还有别的想法？”
程馥甄缓缓低头，避开了他质疑的目光，沉默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如果苏彧没有假造那份婚契，如果苏彧认了她这个未婚妻，她这辈子是否都可以不吃眼前亏，不委曲求全，息事宁人？
可是，他不认。他把她推给了苏以辰，把她当作准侄媳妇对待。
这个世界上，到底会是哪个女人成为苏家的三太太，可以不必理会这个时代的风雨飘摇、人情冷淡，躲在他背后得他的庇护，得他纵容。
程馥甄就这么站着，愣着，挡在苏彧面前。
苏彧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程馥甄下意识摇头。
苏彧又问，“那你杵在这做什么？”
程馥甄猛地抬头瞪去，那双明澈剔透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怨意。苏彧始料未及，怔了。
是的。
程馥甄怨他，第一次打从心眼里，深深地怨他。
程馥甄眸光幽幽，泰山崩于前都能岿然不动的苏彧竟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分明有些慌。
自从程馥甄在北平被他威胁之后，好几回都控制不住顶撞他，怨恨的目光也没少投给他。可是，她今日的目光却同往日的完全不一样。她眼里只有怨，没有恨，没有平素对他的那种敌意。
苏彧看不明白这种不带敌意的怨，却本能般地回避了。
他冷声，“还不让开，成何体统？”
秦齐他们去了那么久，也都该回来了，
程馥甄板着脸，转身走到距离苏彧最远的位置，坐下。她暗暗想，“苏彧，你等着，我一定不会嫁入苏家的！”
程馥甄走开得还真及时，她坐下没一分钟，秦齐他们几个就都回来了。秦齐和苏以辰都涂了药，秦齐就像个大花脸，十分滑稽，惹得秦楚楚一路笑不停，进屋了都还乐着。
“馥梦，你看，他像不像个大熊猫。哈哈！”
程馥梦眉头紧锁，盯着秦齐看，不说话也笑不出来。
程馥甄原本要问一问苏以辰的伤势的，可转念一想，便什么也不过问了。反倒是苏彧，关心了几句。
苏以辰自小被护着宠着，却也不矫情，他笑道，“三叔，我这不过是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秦齐伤得才重。”
苏彧冷冷说，“他经得起打。”
秦齐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知道自己这一冲动会给程家姐妹和苏家带来多少麻烦。而且，以他娘的性子，一旦知道他是为了小兔子跟卢世杰大打出手，小兔子就麻烦大了。
他早就没了方才的豪气，低着头走到苏彧身旁去，一脸愧疚，怯怯地说，“三哥，既然你也出手了，这事……还是你担着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苏彧不悦瞥了他一眼，冷冷说，“急什么？先瞧瞧卢世杰怎么折腾！你这两日还是避一避你父亲吧。”
卢世杰今夜说出了要砸来百乐门的话，他小子必也心虚，未必会直接去告状。苏彧既敢出手，自然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是，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码头那边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手表，说，“以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十一点了，码头那边的事也该有结果了，柳沁泉能否保住性命也该有消息了。
苏以辰早已想起码头那边的事，也急着想回去了解情况。程馥甄心情极差，一说要走，她就马上去开门，谁知道却同要送酒水进来的小九迎面撞上。
程馥甄这才注意到小九的模样，她瞬间就惊住了。
小九低声，“程大小姐，我们果然很快就见面了。嘘……”
小九说完，弯着腰，恭恭敬敬退到一旁侯着。程馥甄继续往前走，目视前方，连余光都不敢往小九那边撇。
小九那张俊美无邪的脸，那双和苏彧极像的狭长桃花眼，她只需要看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就马上认得出来！
果然是很快就见面了呀……洛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