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北离开的时候，陆瑶一路追了出去。
“我是允南布政使的女儿，跟着我，你尚且有一丝活路，倘若你今日离开了陆府，出去一定会被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找到的！”陆瑶提着裙摆，脸上只见焦急，再不见以往的高傲。
沈以北停下步子，微微侧头，嘴角挂着一点冷笑，“允南布政使的女儿？陆威都已经死了，你以为你顶着个空壳大小姐的名头，还能风光多久？”
沈以北的话像刀子一样戳进陆瑶的心里，将她心底深埋的伤口挖开，然后在上头洒上盐巴。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摆，就连指节发白都不觉疼痛，“我不管，你的命是我陆瑶救下的，就算是死，你也应该死在我手上！”
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想让他死。
不知道陆瑶的哪句话触动了沈以北，沈以北终于回过头去，正视起陆瑶来。
原先她在他眼里就像是一株盛放的夹竹桃，美则美矣，但却带着剧毒，可如今眼前人看起来却像是一株风信，随风漂泊摇摆，再不见当初他见她时，她的高贵冷艳。
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眼前人变成了如今这样，但她想要的，他确实是给不了了。
“来世吧。”沈以北轻轻低语，如同耳边萦绕的风，温柔低沉，却带着抓不住的缥缈：“我沈以北从来不欠人什么，你想要我的命，我今世给不了你，来世再给。”
带着诀别意味的话一出口，陆瑶恍惚觉得心底硬生生地空了一块。
“不！”她几乎是没经过思考便冲上前去，牢牢地抓住了沈以北的衣袖，“你留下来，我有办法救你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近乎哀求的话语在沈以北耳中回荡，沈以北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溅起了一点细微的涟漪。
“不必，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之前救了我。”沈以北并不去看陆瑶，他漠然将陆瑶抓住他袖子的手掰开，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陆瑶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尊严也摒弃一旁，她在他身后放声大叫着，执拗而扭曲的面容让她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沈以北前进的步伐微微顿了顿，“若你真想知道答案，今夜戌时，来明月楼，有你想要的答案。”
沈以北的声音如风一般传来，又很快消散在空中。
不留痕迹，就仿佛那人也从未出现过。
戌时，正是整座皇城最热闹的时辰。街道上灯火通明，仿佛另一个九天银河，说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处处都透着盛世的繁华景象。
赵瑾澜闷头在房里研究给皇后调养身子的药，无风的夏夜，屋里闷热异常，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走到窗前将所有窗子都打开，只是仍旧是毫无改善。
“唉。”她蓦然叹了口气，她这具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现在又中着毒，更是虚弱，一点凉都受不得，屋里放上两座小冰山她都觉得受不住，还不知这炎炎一夏该如何度过才好。
“兰儿姑娘，兰儿姑娘！”门外忽然又侍卫急急地跑来，汗水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赵瑾澜不由自主地就退了两步。
“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赵瑾澜轻蹙着眉头问。
“是、是千岁大人叫我过来的！”侍卫扶着门框，喘着粗气答道：“凶犯沈以北已经在明月楼被抓住了，但是凶犯指名要见赵家四小姐，然后千岁大人就叫我赶紧来请你了。”
侍卫并不知赵瑾澜真实身份，是以，说完后，又不禁自言自语道：“我说千岁大人也真是的，那凶犯要找的是赵家四小姐，为何却让我来请你！”
“千岁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再说吧。”赵瑾澜尴尬地笑笑，也不过多解释，提起裙摆便快步朝院外跑去。
明月楼是城中第一高楼，据说站在楼顶伸手就可触及头上明月。是以，城内的文人雅士最爱去这明月楼吟诗作对，赏弄风雅，就连如今官府办案都丝毫不能阻挡这些人的热情，甚至有更多人的人围拢过来，将明月楼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了看那端坐于围栏之上，皎皎如月的轻灵男子。
“原来这就是近来官府要抓捕的那个凶犯，没想到是这么个美男子！这一脸出尘的小和尚，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啊！”
“唉，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人是好是坏，仅凭一张皮囊又如何能够看得出来呢！”
围观的百姓们无不指着沈以北议论纷纷，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站在最前排围成一圈，既是为了不让那些百姓们上前捣乱，亦是以防沈以北脱逃。
“千岁大人，兰儿姑娘来了！”赵瑾澜匆匆赶来，费力在人群之中穿行着，在她前头的侍卫好不容易看见左春秋的身影，连忙在人群中挥手大叫。
听到声音的左春秋回过头去，忙示意官兵帮忙开路，有了官兵们的帮忙，赵瑾澜才总算是顺利地通过了拥挤如铁桶一般的人群。
赵瑾澜一出现，沈以北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你来了。”他轻轻地开口，月光洒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之上，仿佛给他的面上镀上了一层缥缈的流光，让眼前人看起来多了几丝朦胧之感。
“你逃不掉了。”她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定，语气坚定，一如以往。
沈以北轻轻一哂，笑容如月光般柔和，“我本就不打算逃了，今日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亦没有。”
沈以北的话让赵瑾澜不由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她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以北的说话声接着徐徐响起：“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故事吗。”他却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顾自道：“那个人虽然死了，却也毁了我的一生。当初他留在我身体里的毒，就是你现在所中之毒，我花了十年时间都未曾研制出此毒的解药，这十年来，每一次毒发我都担心自己会死去。如今我给你下此毒，其实也是在救我自己，谁知道你远比我想象的大胆，竟是丝毫不在意我的威胁，就将我给卖了。”
沈以北说这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他脸上忽然浮起一种兴致盎然的、幸灾乐祸的笑，“十年，最多十年。如今就算官府的人不抓我，我的毒也已经深入骨髓，活不了多少岁月了。”
“赵瑾澜，你还有十年的时间看着你的身体一点点被腐蚀，一点一点衰弱。从始至终，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沈以北定定的看着赵瑾澜，像个坏事得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