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吹动院中正盛放得热烈的紫薇花，花枝轻轻摇曳，或淡红，或白的花瓣从空中飘落。左春秋就负手站立在紫薇树下，花瓣落在他颀长清逸的身姿上，远远望去，别有一番出尘之感。
赵瑾澜在暗中赞叹了一下左春秋的清雅之后，这才缓步走上前去，轻轻在他背后开口唤道：“大叔。”
左春秋闻声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赵瑾澜乌黑明净的双眸。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听说今日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情。”
“可不是嘛。”紧绷了一天的赵瑾澜总算是有机会松懈下来，她懒洋洋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支起下巴颇有些感慨地道：“皇后娘娘人那么好，结果受……结果这么多年都没能有个孩子傍身，倒是赵瑾淳，这才进宫多长时间就怀上龙嗣了，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
赵瑾澜本想说皇后受人所害，蹉跎了十多年，早已经过了受孕的最好时机，可蓦然间想起这事也算是桩秘闻，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她还是不好走漏风声，所以说到一半才硬生生地改了口。
“不是还有你在吗。”左春秋自然地在赵瑾澜的身边坐下，一旁有眼色的小厮早已经端着泡好的茶走了过来，他挥了挥手，亲自给赵瑾澜倒了一杯后，才接着开口道：“你医术高明，皇后不过三十韶华，只要调养好身子，并非没有机会。”
“话虽是这样说……”但生儿育女的事，总归还是看机运，有些人就是两方身体都康健，可命中无子，又能怎么办呢？她能做的唯有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院中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一两声蝉鸣在耳边回荡。
“听说今日皇上突然昏倒了。”左春秋虽然人不在宫中，可是知道的却丝毫不比赵瑾澜这个在场人少。
“是。”说起这事，赵瑾澜也觉得奇怪，“但我当时给皇上号脉，皇上身体健康，除了有些肝火旺盛之外，并无其他症状，理应是不会忽然晕倒的。”
赵瑾澜的话像是点燃了什么引线似的，左春秋脑中‘噼啪’一声，像是有小小的火星炸裂开来，这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事。
“之前我见皇上偶尔轻微咳嗽，据说陆威死前也是身体健康无异，到了病入膏肓之后才开始每日咳嗽并且日渐加重，不知你昨日给皇上探脉，可有探出什么异常来？”左春秋的话让空气中似乎蓦然生出了一丝细微的凉意。
赵瑾澜惊讶地望向左春秋，不知左春秋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联想。
“今日我给皇上探脉的时候，孟太医刚好赶到。是以，我也未曾探出什么所以然来。再有，变天受寒都会引起咳嗽，大叔你会不会是忧虑过甚了？”赵瑾澜虽是如此说着，可语气中却到底含着一点不确定。
见左春秋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放松下来，赵瑾澜犹豫了一下，又喃喃轻语道：“其实我倒是有另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左春秋追问间，就连衣袖不小心沾染到杯中茶水都不自知。
赵瑾澜看了左春秋一眼，见左春秋对这个问题似乎格外在意，她才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道：“我说这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个疑团……”
赵瑾澜一边说着，一边就回想起了今日给皇帝探脉时，她发现的那一点异状：“皇上今年已经四十有多，按理说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便会不可抑制的老去，这是自然规律，无可避免。”
“可今日我给皇上探脉的时候，皇上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却都不像是一个四十有余的中年人状态。若是事先不知道皇上的年纪，我定会以为今日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
赵瑾澜说完后，这才眨巴着眼睛，小心地朝左春秋望去。毕竟皇帝是国之根本，没有人不希望皇帝身体康健，可这会她却说皇帝健康的不正常，若是这话被一般人听去了，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落了个言语有失的罪名了。
然左春秋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赵瑾澜言语间的过错似的，他端坐在一旁沉吟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皇上最近这段时间有些异常。”
“原先皇上虽有风流雅趣之名，却从不沉溺于美色，可最近宫中夜夜笙歌，流言乱飞。我本想劝诫皇上一二，却不曾想皇上却从未在大臣面前露出丝毫疲态，反而整日神采奕奕，就像是体内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见此，我也不好开口多言。刚才你问我为何会将皇上与陆威联想到一起，那是因为有一段时间，皇上借着陆夫人不在皇城之中，曾经常夜召陆威进宫，二人把酒言欢，共同……玩乐，经常至天明才安歇……当初的陆威也是如此精力充沛，可到后来若不是突然被人毒死，仵作说陆威也没有几月的活头了。”
“一个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人，从盛极到衰败也不过短短一两月时间，实在是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左春秋的声音原本是低沉温润的，可在这漆黑的夜空下，在这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的嗓音却像是被添上了一点冷幽的气息。
赵瑾澜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她的心也随着左春秋渐次低下去的声音而渐渐沉落下去。
“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吧……孟太医医术高明，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皇上的身体一直都是由孟太医调养的，若皇上真有什么异状，孟太医应当不会不知晓吧……”虽是如此说着，可赵瑾澜的话却没有一点底气。
“若是那人手段高明到连孟太医也查探不出来呢？若是意图整垮皇上的就是皇上身边之人呢？”左春秋转过头去。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那双幽深的墨瞳里闪烁着冷冽的微光。
赵瑾澜极少见到左春秋这般模样，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左春秋情绪的起伏变得紧绷起来。
她望着左春秋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毕竟人心难测，她也不敢担保孟太祥就一定是好人。
不知从哪飘来的一朵乌云将一弯勾月牢牢挡住，他们原本就坐在树下，此刻更显阴暗，赵瑾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离宫时，孟太祥站在黑暗之中直直地盯着她的样子。
那锐利的目光，那熟悉的身形，她为何觉得竟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