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我将红菇按在梳妆台旁站着，她似乎还有些惊讶，似乎被我这一时之间的动作搞的怔愣，又有些茫然无措。我却是不理她这般模样，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妆台前，便是示意红菇为我将纸笔铺好。红菇略一怔愣，也立马反应过来，直接将纸笔为我摆好，将纸摊开在我面前。
她也将砚台拿了过来，便直接在旁边儿放了下来，到了一些水进去，便就在这儿为我磨墨。而我拿着笔，一时之间却也只好等着红菇磨墨，却有些无事，只好看着红菇的动作。而若说是磨墨，我却是因着儿时曾常常为父亲磨墨，故而有所研究。
这磨墨看似是极为轻松随意的活儿，实际上内里却是大有讲究。
所谓，“磨墨静功夫”。便是说着这磨墨不能急躁，不能紧张了，一举一动都要稳稳妥妥的。力道轻了不行，发墨慢；速度急了不行，墨粒粗；不端正不行，墨锭易出角，角脆易裂影响墨质。这条条框框的，多了去。
故而会磨墨的人多，而能将墨磨的极好极易书写的，却是少之又少。这都是我在儿时为父亲磨墨的时候，父亲所交给我的。起初我便是性子急躁，不愿意待在书房为他做这样的事情，故而磨出来的墨都是极差的。而父亲便也是在那时，将在外面撒着欢儿玩乐的我捉了回来，便一边儿磨墨，又一边儿为我将着这磨墨的规矩。
父亲与我道，“磨墨，便是磨心，磨人。”
他讲的是认真的，故而我起初不乐意听，在那之后，却也听得认真。再后来我便是稍稍大了些，耳濡目染，一来二去，便也喜欢上了这项活计。而再之后……却是没有人，再需要我为之磨墨了。
而正当我这般思索回忆，也是叹息着，红菇却是已经将这墨一点儿点儿的磨开了。她白皙的指尖按在墨锭上，稳当安妥，力道匀称，不疾不徐。却是像极了她以往的态度，却也是这般的，经历过这般多故事的女子，想一想，却也是心思沉静。
墨一圈儿一圈儿的散开，细腻而均匀。红菇原本为我带了两支笔过来，此刻我拿起一支，她便拿起另一只来，轻轻在方才磨好的墨水上点了点，似乎是觉得稠了，便又加些水进去。这般好了，才将砚台依旧摆在那儿，将试墨的笔轻轻搭在一旁，她自己是略微后退了一步，朝着我微微低头。这便是磨好了的意思。
而我见她这般动作十分熟稔，却又不是像常常做这件事儿，更像是以往曾集中的做过，而又搁置了一段时间从未碰到。我便拿起手中的笔，用笔尖轻轻沾了些墨水，便开始在红菇方才为我铺好的宣纸上书写。
我原本便不是要咬文嚼字的写信，故而一边儿写着，一边儿却也还能腾出心思与红菇说话。却是由着方才的一些诧异，随着自己心情问道，“你这磨墨的姿势却是熟稔，可否有什么故事来讲？”
红菇听着我这问话却是有些羞赧的意思，由着我侧眼瞧着她却是红了脸颊，而开口声音却平淡中透着些哀愁的意思，却是听得她道，“奴婢自幼便出来讨生活，却也是不止活在父亲及兄长的荫蔽之下，那教书的先生以往曾见我可怜，故而将我召去侍奉他读书教学，只是最后……”红菇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细若蚊呐的意思，“只是最后，却是那教书的先生也失了学生，文弱书生一般的，讨生活的本事却不如我。”
“奴婢也曾送书信回故地打探于他，却是已然了无音讯，不知何去何归。”
红菇这话说的半是羞赧于自己为一个文弱书生侍奉读书，半也是哀愁于这故人了无音讯。而她话语中虽说是平淡，却也是一股经历过太多事情，故而难以言喻的感受。
我听着却觉得有些心疼，想着若是如我一般，想必经历了这样的事儿必定会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红菇竟然也如此平稳的说出这话。而我又知晓她素来并不是冷淡的性子，定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类似的事情，故而才会这般状态。
而我这般想着，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字字句句的将我心中所想都与在苏家的舅舅舅妈所讲述着，我与他们却是并未将我心中猜测说的太过，只是粗略的问了问我苏妹妹现今的境况，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
看似是正常至极的关心，而其中确实有些他们所不知的暗潮汹涌。
我将这封家书写的极快，却也是与红菇粗略那般你来我往一句便是不再说话，而是专心书写。却也是极快的便写完了这书信，却是未曾直接交到红菇手里，而是只将它放在一旁，权做是晾干墨迹。
而我却又是拿起另一张纸，再次沾了些墨水，却在将要落下去的时候稍稍顿住了手。这张纸，却是我要让红菇交于孟清秋的。
孟清秋早便是要我与她一同去面见太后，也算回报了我上次所告知她的消息。而我原本定下的心思，却是因为那日与皇上泛舟湖上故而一直是犹豫不决。今日却是严敏月来此，仿佛是要逼我尽早做出这个决定一般。
我便这么顿了片刻，却终究还是落笔。而我心知，或许这一落笔，便是再度一次暗潮汹涌，而我在太后身旁奉承着，侍奉着，却是又要背弃我云家使命。虽说我知晓这一步终归是必然，却仍旧是有些难以抉择。
而一旦有了这般决定，却也是快速的将这简短的几句写完。我悬腕落笔，却是又轻又快，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落于纸上，却是丝毫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而再见那墨迹未干的纸面，却是我客客气气的与孟清秋道。
“孟姐姐，近来安好。见字如晤，姐姐与妹妹前几日所言，妹妹略有思索，愿欣然随同。在此还谢过姐姐，感激之情，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