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董晴回到家，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撑着做完晚饭，收拾停当，董晴已经是脸色煞白。她去了卫生间，才发现自己到了生理期，最近太忙，周期都有些紊乱了。
董晴拖着沉重的双腿上到二楼。芸芸已经开学了，一年级的作业不多，但也需要家长检查。查完作业，再安排芸芸洗澡，水声哗哗地，董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下去。
一浪一浪的疲累掩过了白日里的要强。董晴在水气里有些丧气地想，也许婆婆叫自己回家当家庭主妇也未必是件坏事。
张一舟吃完晚饭才回来。看着妻子疲累不堪，他主动接替她去哄女儿睡觉。
回到卧室，却发现妻子红着眼圈，头发散乱地坐在床沿。白天那个精明强悍的董晴消失了。此刻的她除了六神无主，还是六神无主。
张一舟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董晴握着手机，眼神惶惶闪烁：“我提的钱还没有到账。今天白天太忙了，忘了去催款了。”
自从上次钟辛借钱，董晴发现提款条件变动之后，她就一直觉得心里没底。索性陆陆续续把所有的钱都递交了提款申请，按照新的提款要求，她需要等一个月。已经有几笔成功收到了。
但是今天，董晴刚发现有一笔50万的款子等了一个月还没有到账。她的心中立刻响起了一声惊雷。
董晴去论坛里一看，有好多同样提不出款来的人在发帖控诉。一时间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呼吁牵头维权了。
眼下P2P爆雷的消息不断，这个情景自然是凶多吉少。
张一舟赶紧稳住了心神，他尽量和缓地问：“你还有多少在里面？”
“150万。”董晴边说，眼泪边往下掉。
张一舟宽厚地笑了笑：“没事儿，现在不是非工作时间吗？明天上班再问问。一时走账延迟了也是有的。再说了，就算全丢了，咱也不是挣不回来。”
他搂过妻子的肩，轻轻地揉着她的臂膀。
董晴难过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这都是我给芸芸存的学费。”
“没事儿，芸芸在公立小学用不了这么多。你就当是已经花了吧。”张一舟大度地说。
董晴抬起泪眼，感激地看着丈夫。能够在巨款丢失的情况下，还如此淡定，毫不怪罪妻子的人并不多。张一舟的宽厚实在少有。他真的是她的良人，一生的依靠。
她把脸埋在张一舟的胸前，低低地抽泣：“我对不起芸芸。”
张一舟笑了笑：“是有点，你看看，整个暑假咱们都没带孩子出国旅游一趟，我看就十一假期安排一下吧。咱们找个近点的，日本去一趟。你来安排？”
董晴含着泪点点头。不管钟辛和向晓敏怎样吐槽过婚姻，董晴从来没有后悔过结婚。现在看来，能够和张一舟结为夫妻，她简直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张一舟拥着妻子躺下，董晴怎么也睡不着，她伏在丈夫胸前，期期艾艾地说：
“一舟，回头我把咱家的钱都交给你，你来理财吧。我真的不行。”
张一舟宠溺地笑笑：“行，快睡吧，别操心了。”
李梦星一个人从A座来到了B座，自从她上次在团建上主动和马华宇组队之后，公司嗅觉敏锐的男程序员们就象是避猫鼠一样，从她身边避开了，连眼光都不在她身上停留。好像她有毒了一样。
李梦星暗暗气恼，不过她还是满脸堆笑地敲开了马华宇的办公室：“马总，有件事情想麻烦您。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马华宇刚从上海回来，心情大好。“什么事儿啊？说来听听。”
“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想推荐一位同学，想借您的金字招牌用一用。您帮我推荐一下。”
“哦，男的，女的呀？”
“当然是女生，男同学早都没联系了。”李梦星不是个傻姑娘，她略带娇嗔地看向马华宇。在她眼里，他高大帅气，和气亲民，还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专待女士的幽默。
“您知道，咱们这一行女生不好找工作，所以只能托您推荐了。”
马华宇十分受用，大度地笑了笑：“没问题。你把简历发来吧。”
李梦星有些雀跃地凑上前去：“马总，加个微信吧，我把简历发给您。”
李梦星从马华宇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路过了打印间。她习惯性地走过去翻了翻打印机上的文件。
打印间每个办公区都有的开放区域，里面立着一台理光的大型打印机，有半人来高，复印和传真功能集为一体。
李梦星喜欢在打印机上翻看一下别的同事都打了什么文件。老有粗心的同事点了打印按钮，不及时把打印件收走。八卦在于细节。李梦星在许多打印机上就发现了很多小学生的字词练习和报销单，以及很多奇奇怪怪的信息。
但是今天的随意一翻，却让她震惊了。她翻到了始料未及的大八卦。
《贾战！大渣男！恳请DB公司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
李梦星张大了嘴巴，一目十行地扫描着文件，文件应该是贾战的老婆发来的传真。
大意是贾战在公司搞小三，几个月不回老家，原配一个人在老家带孩子。现在发现了贾战与人非法同居的证据，要公司领导主持正义。
打印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吐出同样的纸张。
李梦星惊跳了一下，不过聪明的她并没有拿着纸张冲进去找马华宇，而是转身往A座走去。她可不想让马华宇觉得自己是个是非精。
公司每个办公区都有独立的打印间。李梦星路过的时候都留意了一下，其他的机器应该也有传真件传来。只是还没人发现。
李梦星回到A座时路过了公司前台，前台妹妹正在给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开门。李梦星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她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经理董晴的座位前。
李梦星把传真件稳稳地递了过去：“晴姐，你看看这个。”
董晴刚刚打完催款电话，虽然心慌，但已经比昨晚情绪平静了很多，这其中自然张一舟的功劳不小。
她看了一眼李梦星手中的A4纸，单是扫了扫标题，已经是吃惊不小。她抓起纸张，赶紧往骑楼走去。
骑楼已经闹起来了。
刚才在前台的妇人正拉着白思孟的T恤前襟，又哭又喊。白思孟一脸油汗，平常的佛系笑容早就被尴尬所替代，头发耷拉下来，在脑门前飘荡着，更衬着他光秃秃的圆顶一片荒凉。
噩梦般的场景终于是上演了。
“领导，您得给我作主啊。他在北京逍遥，我带着一儿一女在老家。我图什么呀？我图什么呀？”
“您慢慢说，慢慢说。”白思孟想叫她住口，但说出来的却只是温吞吞地慢慢说。
“领导您说说，您给评评理。他和狐狸精在北京鬼混，我在老家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还要管他爹妈。我容易吗？我容易吗？我就说他好几个月也不回家了，赶到北京来看看他，结果我就看到了这些个东西。”
她把梳子，护肤品什么的从包里掏出来，撒了一地。东西滚落在灰麻色的地毯上，也看不出是什么有力的证据。
贾战家在河北唐山，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在北京工作，老婆带着一儿一女留在了老家。他平常租住在单位附近的出租屋里，周末坐火车回唐山，周一又一早赶来。异地夫妻其实也蛮辛苦。
北京的房价贵，他也没有北京户口。老婆和孩子都没法儿接到身边，现在大女儿已经在上小学了，去年又追了一个儿子。贾战每个月只给自己留2000生活费，剩下的全部交给老婆。
最近几个月，贾战说是要接手严岩留下的代码，工作非常忙，已经连续很久周末不回唐山了。这个月的工资更是没有拿回家。
他老婆左思右想，终于是单枪匹马地杀到了北京。也不通知贾战，先在他的出租屋里搜查了一通，不出所料地发现了一把带着长发的梳子和女性护肤品。
贾战老婆虽然是小地方的人，但并不是没读过书。大专毕业，打字传真，也都是会的。找到单位来之前，她写了一封控诉书，并且在网上查到了北京研发中心的所有传真号。
她在大厦的复印处先把传真传过来，就紧接着上了楼。从前台问到了贾战的领导白思孟，直接扑到白思孟的工位前。
白思孟心中虽然断定这事***是真的，但还是不着边际地劝慰着：“您别急，别急，说不定是误会，是误会啊。”
他看了一眼四周，程序员们虽然聚拢围观，但并没有人上来劝的意思。大概是因为贾战平常人缘不好，有些人的表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贾战在B座和钟辛开会，也没人去通知他。
董晴赶到的时候，白思孟象见到了救命稻草，贾战老婆扭着他的衣服，他连手都没处放。现在总算可以找个人来拉开她了。
白思孟喊道：“董晴，快来帮我劝劝大姐。”
贾战老婆抬眼一看，董晴是短发，又穿着职业装，标准的女经理的摸样，知道她不是自己要找的狐狸精，她才不管她，只抓着白思孟大放悲声：“领导，您别糊弄我。您要给我作主呀！”
白思孟叫苦不迭：“您先放开。放开，咱们好好说话。”
董晴看老白实在可怜，赶紧上前拉住贾战老婆：“大姐，这里办公区呢，有什么事情会议室说去。”
她把她往会议室带，但贾战老婆哪里肯走，只是一边哭，一边嚷：“死人呢，我家那口死人呢？你让他和狐狸精出来见我啊。咱们当面对质，你们DB公司就是这样教育员工的吗？就让员工抛妻弃子搞小三吗？”
正吵嚷着，前面走来了一群人，贾战、小邵、方卓颖和钟辛正好开完会从B座过来。
贾战老婆嗷地一声，蹿到了人群前，扑手就往钟辛身上招呼去。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看清，这一群人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长发。
贾战老婆力道又大，速度又快，董晴在她身后被带得摔倒在地。钟辛只觉得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手上已经被抓出了一道血痕。
贾战老婆还要上来揪她的头发，小邵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钟辛。
贾战已经紫涨着脸，把老婆拦在一边。他本来穿的就是枣红色的T恤，现在看上去通身成了一身酱色儿。
贾战拦在老婆身前，她还在不停地扑打着，虽然不能接近钟辛，但嘴里不停：“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偷别人的老公。你不要脸！你个出来卖的，你卖给谁不行，你缠着我老公。你不得好死。”
贾战又气又急，一声暴喝：“你给我住嘴！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行不行！”
他老婆怔了一怔，泪流得脸都花了，一边呜咽着，一边还要扑过来，方卓颖和小邵紧紧地把钟辛护在身后。这时白思孟也赶了过来，把董晴扶起。
董晴怒火攻心：“贾战，管管你老婆！别让这个泼妇在这里撒野！”
贾战被训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死死地拽着老婆的胳膊：“别闹了！”
妇人看见自家老公被骂了，倒是音量小了几分，但嘴里还不停：“你们公司就是这样包庇小三吗？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
“谁是你小三，你找谁去，别跟这儿撒野。你再扰乱办公秩序，别怪我报警。小邵，赶紧叫保安。”
小邵应了一声，拿起了电话。方卓颖站在钟辛身边护着她：“辛姐，你没事吧？”
钟辛的手臂上划痕已经肿了起来，她本来就皮肤极白，现在红红的一道极为触目。
白思孟也有点生气了，他对贾战说：“你赶紧把你老婆带走。闹得什么样子。小邵，别打电话了。”
贾战死死地控制着老婆的两只胳膊，把她往门口处推。他老婆还一直怒气冲冲地瞪着钟辛。贾战垂着头，路过钟辛的时候低低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钟辛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这都什么破事儿？”
贾战更窘了。钟辛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老婆有些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找错了人了。毕竟是真小三的话，不可能这般倨傲。
董晴抓着钟辛的手，忿忿地说：“有本事赔了钱再走，还得打狂犬疫苗呢。”
白思孟在一旁催促：“赶紧走吧。”他现在只想一心送走瘟神。
贾战夫妇走到门口，门又开了。跟着贾战从硬件部内转存储部的小黄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看到贾战夫妻俩，小黄的脸都绿了，贾战更是神色慌张。
又是一个长头发！
贾战老婆还想骂点什么，但人已经被推了出去。
大门在身后掩上，小黄战战兢兢地进了门。眼前站着的是她的经理白思孟，其他人也个个比她职位高。气氛尴尬，小黄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涨红了脸站着。
董晴冷笑了一声：“年纪轻轻，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小黄又羞又臊，不敢还嘴，一低头看到钟辛胳臂上的红印子，眼泪立刻就上来。她也不敢说话，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地毯上掉，倒是楚楚可怜。
白思孟切了一声，转身就走。小邵也觉得自己不便久留，跟着老板离开了。
方卓颖和小黄是一个部门的，虽不交好，但也要比别的人熟悉。看小黄年纪轻，也是可怜的模样，她对钟辛说：“辛姐，我先带她走吧。一会儿我给你送药过来。”
钟辛点了点头。
刚才贾战带着小黄和她一起开会，虽然有公器私用的嫌疑，但钟辛发现这个小黄并不笨，也肯学。心中对小黄倒是有几分好感的。现在看这个姑娘哭得跟泪人儿一样，也是又可气又可怜。
今天上午的会结束之后，贾战非要钟辛跟着过来看严岩以前留下的一段程序，他发现现在存储的一个性能问题就与严岩当时错误调用了某个函数直接相关。钟辛并不想看，但贾战一定要坚持，还说后续可能涉及到应用层的修改。钟辛才不得不来。
刚才贾战老婆扑过来的时候，小邵和钟辛正在交换眼色：调用错了函数确实是个bug，但贾战坚持要钟辛过来亲自看，其实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贬低一下严岩，抬高自己。
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钟辛和小邵心知肚明，也暗暗鄙视。刚才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走了神，钟辛本不至于被那个妇人一击既中。
小黄开完会后，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比他们晚几分钟回来，因此也躲过了一劫。
大家都散了，董晴还在抱怨：“这个泼妇，真该报警，四仰八叉给她摁住才行。”
董晴把着钟辛的胳臂：“你说要不要打疫苗啊？”
钟辛苦笑：“也没有破皮，只是有点肿。打什么疫苗？你还真把她当狗了。”
“其实她着什么急呀，她和她老公，泼妇配无赖，天造地设的绝配。可千万别给我散了。放哪一个出来都会危害人间。”
钟辛忍不住噗嗤一笑，碰上这种事，她能怎么办？似乎自己只能自认倒霉了。
她和董晴分开，正要一个人走回B座，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严岩。
他在电话里焦急地说：“辛，你没事吧？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钟辛暗暗吃惊，怎么严岩的消息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