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一看就是临时建筑，用的木石结构，踩上去兹兹作响。想来这公寓的主人也清楚这条街不会长久地存在下去，不知哪一天就被查了水表。比如现在就有个想查水表的人在这里——线人的房间在四楼尽头，走出电梯后两人还要互相搀扶着走一段路，过程中，步少锋的表情说不上很好。
走过那一个个房间，依稀能听到奇怪声响，下意识要听清楚，步少锋脸色就更黑一层。
这里住的似乎都是些年轻姑娘，有的会从房间里出来，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有时都是女孩子，有时……
“嘿，同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还是不要露出吓人的表情为好。”女子小声提醒道，换来步少锋的一声轻咳。
比起他浑身不舒服地样子，女子就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碰到调笑的女孩她还会笑笑的调.戏回去。
总算走到尽头，步少锋放开她，靠在墙上等对方将门打开。他向来路看去，果不其然有看到一些小姑娘开了门，正好奇地打量他。害羞的会躲在门后，而大胆的甚至直接给他抛媚眼。
“……”转过头，步少锋低声说：“这门有些旧了，看起来不太安全。”
女子旋开锁，把门打开后让开一边，步少锋总算看到了她的脸。巴掌大的脸，不算特变漂亮，眼睛小小的，细看还能看到眼角在面妆下的雀斑。但是那对小眼睛却格外有神，像脸上放了两个漂亮的黑曜石，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看了还想看。
“同志，不如进门再慢慢记我的样子如何？”女子笑了，步少锋注意到她下唇右唇角边有一枚小痣。
“嗯。”答应一声，他抓起拐杖走进屋内，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好奇目光。
进屋后，女子一把扯下自己的丝巾，将垂在一边的散发束起来，换上拖鞋，然后像是透了口一般，走到餐桌旁倒水喝。“你随意找位置坐吧，要喝水那边柜子有干净杯子。”
现在她的模样又因为发型和状态的改变和发生了变化，步少锋现在觉得她的确像个爽利的军人了。
“同志，我只知道你的代号，要怎么称呼你？”步少锋走到柜子边，给自己找杯子，顺便问。
“叫我清苑吧，如果你要叫代号也可以，反正两个都是假的，哪个顺口挑哪个。”房间不大，客厅和卧室是在一起的，睡觉时会拉上的垂帘现在拢在墙边，清苑走到自己的床上坐下，说：“那您要怎么称呼？也是叫代号吗？”
“你可以叫我琼恩。”
“长着这样的脸，却选这个名字？”清苑笑了，她看着那人行动不便地走向餐桌倒水，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我猜你军衔不低，琼恩长官，你怎么弄伤的？”
“一点小插曲，不用在意，这不影响行动。”倒了水，步少锋坐在餐桌旁，他喝了一口，发觉里面有淡淡的话梅味。
见他皱眉，清苑忙说：“我不喜欢喝白水，忘记提醒你了，要不给你煮点白水吧？”
步少锋摆手：“我不讨厌这味道。”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为什么要选这里做据点，上面没有给你批足够的行动资金吗？”
“你这话，说得像个官。”步少锋发觉清苑十分爱笑，一路上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发笑了，“我觉得这里不错，价格便宜，而且互相间不喜欢管闲事，听到什么动静也不会过来问，挺好的。”
她笑太多了，步少锋皱眉，其实他不太喜欢看到女孩子到前线侦查，虽然他也认识好几位身手了得的女前辈，但是这一位看上去特别年轻，让人担心。
“长官，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吧？我们不展开正题吗？”清苑还笑着，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直视着他。
步少锋说：“当时发联络给军长的人就是你吧？”
清苑低头理着自己的辫子小声说：“虽然也没期待过消息能传上去让他亲自下来一趟……”然后她抬头道：“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看低您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棘手，如果话语权不够的话，可能支不动上面来进行肃清行动。”
肃清，步少锋注意到对方用了这么个严重的词语，不由得挺起身，沉声道：“代号青鸟，二等侦查兵，我命令你事无巨细，有条理地有重点地将你发现的事情和我说一遍。”
清苑没想到对方突然把姿态拔高了，脸色一变，本来还在弄头发的双手垂在身侧，肃容道：“我有证据推测以平城范围内，有其他势力的组织在活动，并且有发动恐怖袭击的可能，其中混合了生化武器。”
“二等兵，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维持了近一百年的良好关系会出现无法缓和的裂痕。”而且是在一场盛事要举办的前夕。
“我清楚且确定，这就是为什么我冒险越级上报的原因，如果不能拿出证据说服军长，我甘愿受罚。”清苑眼神坚定，毫不动摇的看向对方。
步少锋靠回椅背上，他沉思片刻，问：“是哪一个？”
“纽斯特执政当局。”
叹了口气，步少锋压压手腕，示意对方放松。清苑见状就松了腰身，说：“您也对那边的动向有怀疑吗？那您能联系军长吗？”
“不需要联系，我现在有代行职责的权限。”
清苑的双眼透出欣喜的光芒，那双小眼睛瞬间湿润了，她说：“太好了……能等到您……牺牲是值得的。”
“牺牲？”步少锋不解，“难到你有搭档在这里吗？他暴露了？”
清苑有点犹豫，但是步少锋表情严厉，她认为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自己不能有所隐瞒，于是说：“其实，我不是青鸟……我还有没有得到代号……但是！我的确是原二等侦察兵青鸟同志的搭档，这是千真万确的，她是我的老师，长官你能查到的，我的编码是KN-4003。”看对方一下拽紧了把手，她赶快解释。
步少锋闭上眼睛说：“你继续说。”
“是这样的，本来前辈一直在这里追查某研究机构的研究项目，而我是最近才派下来做实战练习的。前辈一开始认为这个任务没有达到不允许新手介入的B级，所以她同意接手训练我。”
“说重点。”
“但是在前不久，她发现那个研究所有不明资金注入，而她派进去的卧底在传出这个消息后就很久没有回应了，这时她和我才觉得事情不对，因为有我在，她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向上面发去了后撤请求。
自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前辈她，某天在给我传达了紧急隐蔽的警告后，就切断了我和她的所有联系，并且篡改了我的个人信息……在逃出来后，我冒险回过以前的据点一趟，找到了她留下的指示。我想，她已是凶多吉少……”
“为什么要把她的代号给你，她有没有解释？”
清苑默默张开手，在她手心上躺着一张小小的玻璃糖果，里面封着一朵小小的欧石楠……
两人短暂沉默了一阵，清苑沉声说：“我猜测的是，前辈发现我们这一条线上有叛徒，而那个叛徒也已经将青鸟的身份锁定在她身上，所以她孤注一掷，将我们的身份对调，保护了我的同时，也将青鸟的责任交给了我……”细细听，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交给了、我、这么个才两年的菜鸟……资金和援助也早就断了，所以我不顾一切，窃取了上面的资料，越过上级的拦网，将信息递上去……我知道我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规，我做好了被军事法庭传唤的准备。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能……让……”
清苑捂住脸，作为一个新人，她已经尽力了，现在终于等到了接应的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感到深深的悲切，为了自己的老师，也为了自己的未来，还有帮自己的那个人。
“你不会被传唤的。”步少锋站起来，他没有扶拐杖，慢慢走过去，将手放在对方头上，“新兵，你做得很好，军长确实是在没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收到了你的信息，现在只要再撑一会，配合我的调查，你就可以后撤回安全区了。”
渐渐，清苑的情绪缓和了，她将脸从手上抬起，红着鼻子说：“谢谢您……我现在就将前辈的芯片……”她突然迟疑了一下，半尴尬地说：“长官，拿的过程可能有点吓人，您能不能……转过去？”
“什么吓人，我是军人，没有东西会吓到我。”步少锋严肃的说。
清苑听到后还是有些迟疑，她还是慢慢将手伸向自己的左眼……
步少锋没有被吓到，但是他吃了一惊，原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其中一只是易眼？这真是他没有想到的。清苑才把手附上去，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她有点不好意思的侧过脸，将藏在眼睛侧面的一层薄薄的贴纸撕了下来。
一开始将东西藏在那里，她还能感到一阵异物感的疼痛，可是到今天，她已经习惯了，居然升起了一点自己有个绝对隐秘位置的庆幸感。
“你……”步少锋侧过脸，“你的眼睛是……？”
“在逃跑的时候受伤了。”清苑将东西递到步少锋手上，解释道，“其实我是平城本土人，这也是为什么上面派我来这里接收训练的原因，我成绩平平，来熟悉的地方比较有优势吧。我的家人在一个生物类研究所就职，救治我后，我想着反正本来的眼睛已经废了，就装了这只。我倒觉得这它挺好的，比以前的好多了，有很多功能。”
步少锋看着对方青涩的笑容，想：她笑太多了。他暗暗捏紧了自己指尖的那片薄片。参军两年，入选后培训两年，这孩子才二十五六，女孩子……“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是不会白费的，接下来也请配合我。成绩只是成绩，我从来不看重那个。”
她比普通的新兵还要坚毅和果断，第一次实战就遇到了危险，但是成功存活并且将情报传出来了，这完全符合他对前线侦察兵的要求。所以她的实战成绩绝对会比理论成绩要高，至少作为参战的军人，步少锋是这么想的。
他看向她的双眼，那已经不再是新兵的眼睛，在历练中，这孩子的性子已经磨出来了。动动嘴唇，他没有说出让她转职的话，因为这可以说是在打击这块“璞玉”。
清苑察觉自己是被肯定了，笑红了双眼，点头道：“明白了，长官。”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这件即使牺牲也要保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是，长官。”她眼一眯，步少锋甚至能看到里面透出浅浅的狠厉，这是只狼崽，绝不是羔羊。
芯片解析的东西不多，一段十五秒的视频和一分钟的语音，但是听完录音后，两人皆沉默了。步少锋接着点开了视频，然后他眼睛瞪，那是非常熟悉的场景，但是是二次摄影的，角度可以看出是人在偷偷拍监视录像。因为是二次摄影，然后又被压缩，上面的画面很模糊，但是步少锋能认出来，那地方太熟悉了。
那地方，就是自己昨天才光顾过的，受袭击商场的监控室，证据就是那张贴在屏幕旁的字条，位置丝毫没变，上面还写着“保持警惕”四个大字。
然后他看到里面屏幕里正在上演非常玄幻的一幕，一名男子本来在左上的屏幕中，但是时间跳动了十下后，他就已经移动到了右下的位置。
步少锋记得，左上是商场三楼，而右下则是大厅，其中的距离，绝对不是跳十下就能跑完的。
冷汗慢慢淌下额头……步少锋心里升起了寒气：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了，如果是它，或许真的能掩人耳目的在锅炉区做手脚。
可惜视频只有十五秒，录像中那类人生物的其他动作，他无法看到。
“琼恩长官……”在荧光照耀下，清苑的脸色也很糟糕，白得像一张白纸……
结合前一段录音的内容，步少锋有理由相信这里的确在进行生化类的研究。
在这里？这个学校占了一半面积的地方？为什么！
他只能有一种猜想——学生，他们就是在打学生的主意。而且稍微推算一下，那年的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就正好在上学。可是，真的有孩子存活了吗？他明明白白记得，自己到达那座地下笼牢后所见的景象，还有自己做过的事，在那种情况下，真的能有漏网之鱼逃出来吗？
然后他盯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它？还是，他？
“琼恩长官？长官？”清苑伸手扶住对方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长官，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步少锋抹一把脸，扯嘴笑道：“你的脸色也不太好。”
“没办法，我本来以为生化恐怖指的是病毒一类的，但是看到那东西……我吓了一跳。”清苑迟疑地说，“长官，那是生化人吗？”
步少锋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他看了清苑一眼，说：“你们以前的据点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以前和青鸟接头的那个内应是谁？他的代号？”
“抱歉……”清苑低下头。
也是，面对新手还不会说那么多，能做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十分信任，甚至有些冒险了。步少锋垂睫，他想了想，说：“你告诉我旧的据点在哪，我自己去一次。”
清苑点点头，用手沾湿水，一笔一划地在步少锋手心写下一行字。他看好了，双手一搓，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在这种地方呆着，自己也要小心。”
“知道了长官。”
“不用那么拘谨，叫我琼恩就好。”
“是。”清苑点头，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琼恩，我给你上解药吧。”
步少锋一愣，他回想了片刻，指着水杯看她。清苑摇摇头，说：“其实是针上面的……扎完一小时才会起效果……我不过是有点担心……”
原来那针是有药的吗？他傻眼了，然后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用手按住清苑的脑袋说：“没事没事，你有谨慎的理由，我不怪你。”
吃了解药，步少锋就起身准备离开，只见清苑也随着他站起来，说：“按照规矩，我要送你出去的，所以……”她一面解开头发，将它拨乱，一面说。
“哦哦。”步少锋点头，然后他们站在门前，他再次用手搭住她的肩膀，她也顺势搂住他的腰，“未来请多多指教了，清苑。”
“嗯。”他们表情严肃，因为心里都明白，接下来他们将是临时的搭档，要一起面敌，一起战斗了。
“等我确认了那边的情况后，我再来和你讨论之后的计划。”
“明白，慢走。”门打开后，两人一秒换上笑脸，搂着走在走廊里，还真有点“办完事”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