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诊疗床上的少年重重抽搐了一下，张嘴发出一声短促又惨烈的尖叫，而后整个人像是失去神智一般，盯着天花板的双目无比空洞。
“还走不走了？嗯？”中年男人一边观察着少年的情况，一边将电疗仪的电量调小。
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少年的基本体征，冲中年男点了点头。后者的语气顿时有了几分底气，音调拔高，厉喝道：“说话！”
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他一边小幅度摇头，一边喃喃道：“不走了，不走了……”
“关禁闭三天，下不为例！”
中年男站起身来，冷冷地扔下这句话。目睹了这一切的“网瘾少年”们皆目露畏惧，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生怕被中年男注意到。
医师模样的女人接了个电话，凑到中年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今天上午你们就在这‘自我净化’，没事别出去瞎晃荡。要是让我看见谁不老实了，和王庆一起关禁闭去！”
话毕，中年男连同着那白大褂女人便走了出去。
处于“无人看守”状态下的孩子们，却老实得不像话。一个个盘腿来端坐在地上，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自我净化”，更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唐允儿又屏息观察了十几分钟，直到扣在铁窗上的手指都快抽了筋。她这才轻手轻脚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溜进这间看起来像个废弃杂物间的教室。
穿着同样的衣服，再加上那厚重的假刘海和灰扑扑的脸，唐允儿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在后方蹲了两分钟，唐允儿主动凑到一个少年身边，小声问道：“你盘着腿不累吗？”
明明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少年的反应却如同耳边响起了一道惊雷。惊恐瞪大的双眼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让唐允儿表情有些发懵。
他俩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却听少年紧张地摆手道：“是她先和我说话的，你们别举报我！我是无辜的！”
说话间竟带上了几分哭腔，似乎“被举报”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唐允儿出言，她身边另一个块头较大的男孩却冷哼了一声，小声咕哝道：“没种。”
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头却已经埋进了肩窝，可见这男孩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大胆。但他无意间展露出的真实性情已经足够让唐允儿感到惊喜了。
唐允儿不动声色地挪挪屁股，离胖男孩近了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满：“好累啊，我早上没吃饭，快坐不住了。”
见前面围观的人又将身子转了回去，胖男孩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开口道：“再撑一会儿，你没听张老师说今天有人来调查吗？估计不会这么早将咱们放出去。哎！早知道不上‘黑榜’了，太苦了！”
黑榜？唐允儿耳尖抓住这个关键词，继续套话道：“你是因为什么上了黑榜？我只是早上起床没叠被子而已。”
“别提了，我更惨好吗？上厕所超时了！”胖男孩无奈地耸耸肩，看向诊疗床的目光有些畏惧，“都到这里了还是老实点，别像王庆那种二愣子，每次电的都是他。”
“可是。”唐允儿委屈地撅起了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起转来，“我想回家了，还想打游戏……”
“嘘——”胖男孩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要命了！这三个字都敢说！”
可唐允儿分明从男孩的眼中看出了痛苦和渴望。
前方几道纤瘦的脊背绷直了些，想必也都在默默听着他们的交谈。唐允儿苦中作乐地想到：他们这样好像战争时期的战俘，只能在重重高压下交流着属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聊以慰藉。
“难道你不想家吗？”唐允儿反问道。
“想啊……”
“我也想！”
“我好想我妈啊！”
四周传来几声极其微弱的附和声，却让唐允儿的目光亮了起来。
果然无论在任何时候，人的精神都不会这么轻易被磨灭。只要保留下一颗火种，哪怕只有稀薄的氧气也能让它复燃。
而她，就是这些孩子们的氧气。
“如果你们想出去的话，接下来就配合我好吗？将你们在这里面的遭遇都说出来，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唐允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录音笔来。
胖男孩惊呆了，一时竟忘了伤心，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暗访的记者，现在正在搜集网瘾机构非法行为的证据。只要有你们的证词，安平再也不能粉饰太平，很快会被有关部门查封！”
屋内一时变得静静悄悄，十几道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胖男孩的脸憋得通红，不大的脑容量让他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一想到自己就要脱离这个反复折磨他的噩梦，他又鼓起残存的勇气，小声问道：“我……我说了就可以出去吗？你没有骗我？”
“当然！”唐允儿点头。
“我们在这里——”
“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刺耳的高呼声从唐允儿身后响起，她惊得一回头，却见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冲了出去。楼梯上很快响起脚步声，唐允儿纵身一跃，从窗台跳进走廊。
“别跑！”
“站住！”
工作人员的咆哮在唐允儿身后响起，她脚下不停朝来时的方向跑去，胖男孩告状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她耳畔。
“这个人莫名其妙闯进来，还怂恿我们说老师的坏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唐允儿的血瞬间凉透了。
来时的后墙下放了一个布满了青苔的石墩子，唐允儿一脚踩上，正准备翻墙而出，脚下一个打滑竟直接跌落在地面上。
手掌上的擦伤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更让唐允儿感到绝望的是，后头的脚步声逼近，追兵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