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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母亲的婚礼——结婚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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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迎官刚放下第二碗,唾沫脸会意的去放第二次炮,这叫催轿炮!喜娘拿着下炕钱去接新娘子了。虽然主家依然热情,客气,规矩却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毕竟吉时不等人,谁也不愿意出现那样的的差错。

母亲手里拿着九角九分钱的下炕钱,穿着一双旧鞋,走出娘家门,换上新鞋,这叫不沾娘家的土。新娘一下炕,喜娘一出声:“新人出门,事事顺心!”主迎官立刻下炕,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随着第三通上轿炮新人离开娘家,去了婆家。

母亲正是破除四旧主力军的一代人,他们自己称是新社会的新青年,向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开战!一切从简,不坐轿子,不吹锁喇,新事新办!新娘直接步行到自己的新家。父亲的迎亲队伍除了那五个必来的迎亲人外,还来了一帮年青人。他们带来了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母亲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了养父家,走到了自己的新家。虽然两个家相距最多不过三百米,但它对母亲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与心情。三百米的距离,告别寄养、单身的时代,踏进成年新生活的开始。她脚步稳健、勇敢地向前迈进,盼望着以后的路平坦光明,最少风雨中有人真心呵护,更希望自己的生活从此与众不同!

一路上,围观的不少,个个脸上露出笑容,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群看似凌乱的步行人群,却自有秩序。没有车马喧哗,没有丝竹悦耳,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衫也没有,有的只是四周传来的嬉笑声,和窃窃私语声。三百米的距离,紧张、喜乐、羞涩、惆怅的母亲来不及感受婚礼的阵容,已经来到了父亲的家门口。

这里已经是热火朝天,随时准备接待新人进门。亲戚、本家、乡党、战友、同学、同事、朋友等在家里穿梭不息,哈哈大笑声此起彼伏。主事的,高声呼唤着具体干活的本家,交待着每一个环节的具体事情。端盘的男孩子们站在一起,听着大人的交待负责的具体席口。院子里摆满了大盆小盆,炒菜备料、半成品的丸子、酥肉、糟肉,馋的孩子们口水直流,他们围着锅边跑啊、笑啊、打啊、闹啊!不自觉的大人,偷偷的抓起一块放到嘴,再赶紧收拾好留下的窟窿。临时支起的大锅,熬好的热汤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泌人心脾的香味飘出几里地。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烧水的、做饭的、端盘的、敬客的、主事的、接来送往的、收情的,各执其事。嘻嘻、顽皮、总想偷吃的孩子们时不时引起大人们的斥责。最多不过俩分钟,一会儿孩子们便忘的一干二净。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猛然间就会发现有的大人正偷偷的给自己的孩子拿吃食,更有甚至者,白蒸馍加肉,孩子们偷偷的向自己家运。

紧缺的粮食,窘迫的经济,多少人结婚明确拒绝接收情客。吃情的,交上一块、半块的,就可以大吃一顿,脸皮厚的,甚至于带上一个、两个孩子。妇女、小孩子吃情吃饱后,还得偷偷给家里拿白蒸馍加肉。婚宴上公开的秘密,她们相互耻笑着对方偷东西,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又在偷偷的,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家里拿着每一个人都馋的蒸馍夹肉。

好客,爱体面的陕西人,最怕面对,或者听到这样的传闻“嗨!嗨!你知道吗,某某家待客都吃拉脱了,呵呵……”在陕西关中婚、丧、嫁、娶,盖房立木,待客的主家,无论平时多么抠门,多么吝啬!但是到了这种“大事”上,谁都愿意风风光光,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然而,一句“吃拉脱了”多么让人尴尬和难以面对。

父亲结婚来人格外的多,好体面的他不愿意做出让人背底里耻笑的事情。乡党,邻里,同学,朋友,战友,来者不拒,加上亲戚,本家和娘家客。父亲的婚礼显得纷外的热闹。

“新媳妇到咧!新媳妇到咧!”有人高喊着。

“新媳妇到咧!赶紧!赶紧!准备放炮!”有人附和着,有人快速的跑到家里拿出了热乎乎的鞭炮和大炮。

“霹雳啪啦!霹雳啪啦!嗵!嗵!嗵!……”震耳欲聋的炮声清脆、响亮、连续不断。像一首乐耳动听的迎宾曲,表达对新人的热烈欢迎!门口、街道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等待着新人的娇容与嫁妆。

“嗨!你看人贺三娶媳妇,干净利落!这炮放的,那叫一个利索!”

“人早让人把炮放在炕上暖着,就怕关键时候掉链子,这才叫放炮呢,不像刘二娶媳妇,羞先人咧,眼看着媳妇进门咧,nia一个炮也放不响么!”

“我可有个啥嘛,呲货炮,呲货媳妇!哈哈哈哈……”有人学着刘二的媳妇,走路一拐,一瘸的样子。

“去你妈的,明个就看你个怂,娶个啥货咧,还笑欢人呢!”

“我明个娶个啥就看命咧,不过,我娶媳妇呵就请天保,专门看着你,省得你给你媳妇娃偷嘴吃!”

“去妈的,明个你八抬大轿请我,还得看我有时间没有!”

“谁?天保!”

“你没看今个谁主事呢嘛!”

“哎”一个升调高八度的声音,像法官的宣判,强压了所有的噪音。:“沃是nia贺家管事的黑包拯!才说咧么一点点话。”

“唉!是沃看门娄儿!贺三也真是会选人啊!”随着一声叹息,一个惋惜的声音招来阵阵心有灵犀的笑声。

“那当然么!有我主事,贺三不会丢人!谁也包想连吃带拿的!”

“看门奴!”有人不满的吐了口水,恨恨的骂着。

“看门奴?是你过事,你也要这样的“看门奴!”有人在为天保鸣不平。

炮声中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评判着。一不溜神,母亲已经跨进了自己的新房。遵照娘家人的事先合好的方位和朝向坐在了炕上。四个女客,代表新媳妇的父母来看女婿家的情况,处理当天男方家不周不到的地方;临走前交代新娘子应该注意的细节、礼数;回家后需要给女方父母汇报婆家的一切,她们是结婚当天最尊贵的客人

女客们坐上炕,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新房及新房子里一切!白土漫过的墙面,光滑而洁白,丝毫没有半点烟熏火燎的痕迹,整齐,现代的大柜子让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墙面上那二排噌明瓦亮的瓷衣帽勾,真是从来没见过。五婆专门伸手摸摸,惊艳的喊:“哎,娘娘家,你看贺仁厚本事大的,nia迭到垯垯弄的这洋货,哎,光的么!挂个衣裳啥的,好的!”

“哎,花娘,你看你些,房子这么好,你不看,可看么碎个洋玩意儿,你看看被儿,你摸摸,这是啥料子,里头装的啥,这么软豁,轻的,好的!”石头媳妇惊讶的低声喊。

“哎,就是的,这是啥料子的?得是缎子的?……”五婆一摸被面,更是惊艳:“外公家,这淑梅福大很,一结婚就有新房住,被儿呢都是过去那娘娘盖的缎面儿,……”

母亲坐的位置正好靠着大黑箱子,一进门的她首先注意到了炕头的大箱子,心里猜测着箱子里有些什么,悄悄的掀开箱子,是被子,一条暂新的军用被子!”母亲的心一下子提出了嗓子眼!她悄悄盖上箱子,心里却激动的久久不能平静。虽然墨绿的军用被子不花俏,却非常实用。算算炕上铺的加上自己带来的,已经有四条新被子,一床褥子。这是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羡慕的事情。

“看看看,仁厚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看nia炕上铺的这是啥被儿?咱这土包子都没见过!软豁的,你摸这被面子,滑溜的,哎,咱算是白活咧!淑梅,淑梅,你知道这是啥料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被子上。

“嗨!你一个官太太再都看不出来,咱个老农民谁能认得!”五婆笑嘻嘻的打趣着。

“哎,娘呀,你咋还打你侄儿的杂呢,我爸到外头当咧这么多年的干部,你侄儿就是个开车的,要说官太太,娘你是当仁不让!”

“哎!都说她花嫂嘴巧,真是一点都没说错!淑梅,淑梅,你花嫂问你话呢,这娃咋成晌不是念喘呢?”说着五婆重重的拍了母亲一下。

“啊!走神的母亲惊慌失措的应了一声:“我也知不道!nia怕说是从四川带回来的被面儿。”

“呵呵,仁厚就是有本事!人弄的被子,咱都没见过!从四川带回来的,就是四川带回来的!nia说这叫蚕丝被,里面装的是蚕儿吐的那个丝!嗯!好的很,你们摸摸!摸摸!”看客的大嫂放下暖瓶,拽起被儿,一脸的自豪,不断炫耀着:“仁厚本事大的,啥心都能操上,房子这一针一线,都nia一手置办的!被儿褥子,窗花啥的,都nia寻人给弄的,哎,淑梅福大的松呢,明个过日子,啥心都不用操,仁厚把啥都弄的呔呔的……”。

“就是的!你再看这上面的花儿,连真的一样,明朗花水的。唉,咱是白活了!”花嫂摸着被子,“啧啧”的赞叹着。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新被子吸引住了,她们一个个用手摸着,用眼看着,被子上面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曾逃过。

“你看看,这颜色正的,手摸着软吐吐,光乎乎的!”

“嗨!”突然花嫂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讶的喊起来:“这被儿还反光呢!看看看,光线不一样了,被面儿转色呢!”

顺着花嫂的指向,大家齐目观看,一朵金灿灿的牡丹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让人好奇的是它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洋布被面儿的印花是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

“……”

“……”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羡慕恭维声。这些声音足可以让母亲感觉到婚房光芒四射,堪比皇宫。她悄悄地摸摸大家眼里的稀罕物,仔细的观察它的与众不同。心里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涌遍全身。它确实和棉花被子不同:蓬松、轻巧!让人惊艳的是,牡丹花纹立方体造型,栩栩如生!别说村子里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加上娶进来的媳妇,谁有这样的被面儿?更别说里面装的是蚕丝!有谁听过?还别说见过!母亲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飘浮在了空中。

“这个被子,是比咱们的棉花被好,轻、软,薄!就是不知道暖不暖和?”站在炕下看酒的大嫂突然间问了一句。

“暖和!暖和么!你试试,你现在冷不冷啊!这比咱们棉花暖和的多咧!”炕上的客人们异口同声的答着。

“还是淑梅有福气,一结婚就用了这么好东西,咱谁是见过嘛!还是nia仁厚有本事,见过世面!不像咱这土豹子,一天土里刨食,土里吃,吃的是粗粮,穿的是粗布衣,睡的是土炕,垯垯还见过这好东西嘛!一天能吃饱穿暖就不错咧!……”

“哎,哎,哎!五娘,五娘,你还呐喊呢,嗯,算咧,算咧!你一个官太太再呐喊,其它人还活不活咧!……”

“……”

新房里一片热闹的景像,完全不像婚房生亲亲戚的感觉。说话间,饭盘上来了,盘里一只碗,后面还有端盘的,大家相互客气的推让着,只是最后第一碗饭到了母亲的手里。

“噗”的一声,粘呼的面条被母亲吐了出来,她脱口而出:“生的!,这面是生的!”

其它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花嫂接过碗,笑呵呵的说:“生就对咧!要的就是生!”

母亲脸红了,她意识到这是大家有意的,是讲究!只是对自己过激的反应不好意思极了,心里埋怨婶子也不提醒一声!

面刚吃完,炕桌撤了。一群小孩子怯生生的进来了,有端水盆的,有拿毛巾的,有拿胰子(香皂)的,有拿雪花膏的。每一个人直直的站在门口,手里东西却没有一个放下的。

看客的大嫂笑眯眯的说:“赶紧的,赶紧的,都把东西放呵,东西放呵!”然而,孩子们却没有一个听从的。只是定定的站着,眼睛里放射出一渴望、羞涩的光芒。

“娃娃们给你把洗脸水端来咧,赶紧的!……”五婆拽拽母亲的后襟,示意包袱。

花嫂急急的对母亲说:“快,快,快娃娃伙们手帕!娃儿们都嫚的,给你把啥都端来咧,侍候的滋润很!”

“嗯,给啥呢,都赶紧放呵走!……”看酒的嫂子笑呵呵的呵斥着孩子们,眼睛却不断的看着炕头。

“走啥呢,嗯,这就娃们的兴儿么!赶紧的,赶紧,看娃儿们都等着呢。”五婆笑嘻嘻的说着,一只手却拽过母亲的包袱。

“来,孩子们,手帕一人一个,都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多余的没有,多余的没有啊!”

孩子们得到了手帕,欢天喜地地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哄而出,他们叽叽喳喳的比较着谁的手帕好看,谁的手帕大。外面还有一堆孩子,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手中的东西,却只有给自己母亲使性的份了。这种美差不是谁都可以,这得看远近密疏!一般情况下,只能是“自己娃”。

新媳妇洗过脸的水,你可别小瞧了!据说,小姑娘用了它洗洗手,手就会像新娘子一样的巧!!洗脸水刚一端出房门,呼啦一群人围了上来,她们都在招呼自己的孩子洗洗手。女子们叽叽喳喳,围在一个小盆子旁边,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生怕洗不了似的。仿佛那不是一盆用过的洗脸水,而是宝贝嘎嗒,谁也不愿意舍弃!

新房里,看酒的嫂子一眨眼成了梳头的丫鬟,她象征性的拿着梳子,在母亲的头上梳两下,嘴里说着:“新人梳头,一辈子不愁!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哎呀呀,你看她嫂子会说的,说的一串一串的!”花嫂赞叹着。

“哎,执的这事么,咱不会了就得跟nia会的人学么!”看酒的嫂子笑笑谦虚的说着,“你看淑梅的头发好的么!又粗又黑!”

“这要搁过去,这么好的头发,再配上一对小脚,那是绝对的嫚媳妇(方言,漂亮的意思)”

“嫂子!”母亲被说的不好意思了

新房外,正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他们正在按照:娘家客、亲戚朋友、情客、本家,这样的顺序待客!每个酒桌上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大厨准备着下顿的炒菜,本家帮忙的人下面、捞面、浇汤、打盘(把端回的汤重新又倒入大锅中)、烧汤、端面。他们紧张有序,忙而不乱!

母亲的头梳好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情景。拉家常、嘻嘻,打趣,相互过招,新房里不时传出欢愉轻松的笑声。看酒的嫂子,也不时端茶倒水!招呼着今天最尊贵的客人们。

母亲忐忑的心情终于可以放松了,她有时间真正的欣赏一下自己的新房了。一眼望去:白土漫过的墙面,洁白光滑,两张崭新的年画给整个房子增色不少。窗户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虽然不太精致,但无不透着喜庆的味道。炕的南头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真是锃明瓦亮,简直可以当镜子用!比起家里那老漆涮过的土柜子,又粗又糙,真是不能同日而语。柜子的上面放着一床全新的军用棉被。紧挨着炕的南头下面,有一个红色的大柜子。抽屉、搬柜、小箱子,应有尽有,是以前的柜子所没有的漂亮时尚!炕的北头紧挨着炕有一把红色的大椅子,气派!在椅子上面的墙面上二排陶瓷衣帽钩,这真是走遍村子,谁家也是没有的东西!再向西看,就是隔墙了,隔墙上有一个门洞,上面挂着自己刚刚换上去的门帘!门帘外又是一间房子,空荡荡的,虽然暂时没有用处,但以后可以用做厨房。

两间土房,不过二十个平方,除了几件家具外,可以说墙涂四壁。但,这在母亲的眼里,不,可以说所有来客的眼里都是豪华气派的!不用看四周家家户户家烟熏火燎,漆黑滴油的房檐,不用挤在腿脚无法伸展,四处破洞的炕席,再也不会有夜半被子被抢而冻醒的恼事。一切的一切从今天开始。母亲心中之前所有惆怅、担心都在漂亮体面的婚房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