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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本源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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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是不会完整的去看完一场又一场事态的变迁的,他经历过了前朝的更迭,便没什么机会去体验这一次的生机了——纵然身体在真气的包裹之下从未老去,可是灵魂是会的,在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之下,灵魂是会老去的。

没人能阻挡灵魂的老去与死亡,纵然能保持肉身不朽,可是灵魂与精神是不可替代的东西,久而久之也会老化,也会疲倦,也会想要去迎接死亡的来临,去迎接一个漫长而又充满可能的黑暗。

余未了想,属于他的‘时候’已经到来了:就是现在,就是如今,就是今天,就是这里,去迎接死亡,去回忆自己的一生,去思索未来的出路,去……安宁的迎接往生。

他折腾不动了。

余未了要死了,他看着自己这干瘪的身躯,又看着头顶上这一轮刺眼的红日,群妖的咆哮不绝于耳,而百鬼的嘶鸣也从未断绝,他只感到饥饿,难以抗拒的饥饿——这天降的炽热也不能阻挡他胃中的空虚,他只想要去吃些食物。

可每当他想要去起身满足自己饥饿的胃囊时,看着头顶的这片天与这片荒野,他只是想要倒下,想要倒下,仿佛这阔野便是他的坟墓与家乡,他倒下去了,便是回归了故乡。

安得勇士兮,归故乡。可是余未了没有家乡,他无处归去,唯有在这土地中长眠,用着这东洲的泥土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来包容他这具即将不在温暖的尸——他从前便是行尸走肉的,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将军帐的地方,而后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如今这番田地。

酒徒狂将余未了,在狂将之名前,是酒徒的名字,他这一生打造了许多的武器或是其他东西,但都没有这个作古墨来的更有终结的味道——他创造过的东西往往都会沾满鲜血:沾满他人的鲜血,死有余辜或无辜者的鲜血,以此来侵染每一柄鬼斧神工的佳作。

似乎出自余未了之手的东西,若是不用人命来养,便会暴殄天物一般。

终于,余未了倒了下去。

而那个时候,在跌倒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一个枯瘦的少年曾经经历过饥荒的苦难,他看见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一夜里,皓月高悬,万里无云,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生父倒在了血泊之中,而自己正搂着唯一的弟弟,坐在哪里无所适从。

大概,这边是余未了杀戮的开始——终于他要归还这个债了,如他的名号一般,在这狂将之前,是一定要有一个酒徒之名的:若是乌发一醉方休,他又怎么能鼓起勇气继续杀戮与存活,他恐惧死亡,可如今不了。

——难揍的娃,要安生咧。

余未了脚下一个踉跄,便仰头跌倒在了这干枯的大地之上,索性有些土地已经化成了黄沙,半硬半软地接住了虚弱至极的余未了:他已经将生命贡献给了这世间最伟大的成就作古墨上,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磨另一个武器的灵魂了……甚至是他自己的灵魂,他也一样无力去管制了。

他累了,他只是想顺从这死亡前的回忆,去再一次听听父亲的声音,再一次看看死于饥荒的弟弟,再一次看看他这一生中的一次又一次转折,去好好的回忆一番自己生命中最值得纪念的事情。

——幺儿啊,要听话咧。

余未了笑了起来,随着一声苍老的呼唤,他似乎回到了童年的时光,皓月高悬,万里无云,银色的月光泼洒在地面上,如此静谧,却也如此绝望——他低下了头颅,就看见自己的生父倒在了血泊之中,早已没了声息。

“爹死了。”余未了清楚地听见自己如此说道。“我和幺儿一起弄死的。”

余未了握了握手中锈了的刀具,上面的铁锈仍残留着一些鲜血与溃烂的腐肉——他低头注视着这柄生锈的铁刀,心中所想还是当年他的想法,从没变过,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余未了心中的愧疚之意:杀了爹的刀子锈成个鬼样儿,到底还是刀子,还是能杀人的。

他盯着生父惨白的脸:枯瘦的身板,大大的肚子,那里面全都是浮水,显得下身像秋季的苞米杆子,脆的很,余未了怀中抱着的是他的弟弟,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亲兄弟正在哭泣,他一时词穷着,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自己这个即将死去的兄弟。

他的弟弟还在哭泣,和这片静谧之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几年的饥荒已经害了不少的人命,包括他的至亲,也包括他自己。从生命上的,也从灵魂上的:余未了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的生父上,他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全都是溃烂的病痛,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刃,呐呐地说道:“幺儿,爹的病都孬在里面了,幺儿,没事,爹不疼的,没事……爹不疼的。”

余未了话音落地,动了动鼻尖,有一股腐臭的味道从土地中传了过来,包裹住了余未了的所有嗅觉,他缓缓地喘息着,知道这种腐臭来源于尸体之上,可这也不是正常该有的臭味与腐烂的速度,他知道他的幺儿病了,闻不到,可他嗅的到。

恶臭与死寂,没什么能比这种味道更令人作呕的了,突然间,余未了看着自己持刀的手,突然无比厌恶,想要操起这把刀将这手切断……可同时,也有一个愚蠢的想法冒了出来:是不是切断了这只手,他日后的未来就会被彻底的改变?

可如今他所看见的都不过是历史的复刻,他不敢去更改这个过去,他也不想……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习惯日后成为狂将的生活,也完全接受了如今这种死亡的结局,他不敢再去做出任何变动了。

他的确老了,也的确走入了枯朽的岁月,他该死亡了,他该去走向终结了。

“哥……哥……。”余未了听见了弟弟的呼喊,他低头看下去的时候,只见了鼻涕横流的亲弟弟,那样小,那样无助。“我……咱们杀了爹……会不会……会不会遭报应啊……哥……爹他……他……。”

“爹已经死了,幺儿。”余未了听着这番话语,只感觉一片死寂,他的心似乎已经死了,但眼泪却流了下来。

感受到异样的余未了充满困惑的抬手拂去眼角的泪花,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渍,只觉得好笑:原来就算心已经麻木了,这重感情还是会支配身体,去做出应该的反应啊……。余未了摇了摇头,低声在弟弟耳畔轻声说道:“没事,咱钝刀子攮进爹胸口时,爹是不疼。”

“……真……真的吗?”弟弟在边上哭的厉害,鼻涕横流的,余未了看着都心疼,这大半夜的,哭晕了可就没第二口饭了——而实际上,他的弟弟的确没有活过这一夜,之所以这一夜会成为改变余未了的一夜,就是因为他所有的亲人在今夜已经全部死去了,一个人一旦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变会走向一个极端的终点。

余未了选择成为一个主动者,成为一个杀戮与怜悯者,而不是成为一个满是仁爱之心的大人物。

而如今,他低下头去,清亮儿的看着弟弟的眼里满是恐惧,他能如何呢?只能嘟哝着,纵然此刻他心中波澜不惊,但是却能清晰的体会到当初的愧疚……没少个一星半点。他顺从着这具身体的记忆,抱着怀里的人坐在原地抖着,好像离了魂儿的呢喃:“幺儿,没事,啊,幺儿,哥在,哥在。”

可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如今你也要在今夜里去,谁还能抱着他去呢喃呢?谁还能告诉他……还有谁在呢?

余未了一边轻声哄着自己的弟弟,一边有些怅然的望向远方,当初他选择离去,也不过是因为无所凭依,故一醉方休,故以酒解千愁。

他清楚的记得,饥荒并未持续太久,而他的苦难,也随着与陆伯文的相遇而结束,可是他至今也没有弄清,与陆伯文相遇成为将军帐的一员,究竟是好事或是……天大的坏事。

只是他记得,在那场饥荒之中,大旱的天不叫人讨活,其中的白水烂菜叶子吃进肚里,从没吃出个好儿,田里瘪了的大麦送进了锅里,好似都下了小鬼儿的胃,没了踪影,什么都不剩了,连生命也是。

隐约的,余未了睁开了双眼,从过去的梦中醒来,他头顶已经不再是那清冷而死寂的皓月,而是一轮炽热的烈日,它将这人间变成了蒸炉,热蒸汽朦朦胧胧的笼罩了视野,所见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就好像把世界给拧巴了,偏过头望过去,这一片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龟裂好像要吸光人的血汗精魄。

恍惚的,余未了又沉睡了过去,他只感觉到寒冷,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的清冷之中,他还是在抱着自己的弟弟,嘟哝着,口气里也带着颤音儿。“没事,幺儿,怕什么,没事,不怕的。”

“那……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