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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工厂卧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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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加拉国人均生活水平处于亚太地区倒数五名之列,是印度发展水平的一半。以前属于巴基斯坦,1971年3月宣布独立,1972年1月正式成立孟加拉人民共和国……一些国际著名的快时尚品牌为了降低成本,会选择在越南、柬埔寨、孟加拉国这些第三世界国家寻找代加工厂。其中孟加拉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成衣出口国,仅次于中国。”这是已经到达孟加拉国的首都达卡的阮沅在酒店里查看孟加拉国的资料。

说实话,原先她觉得印度的环境已经够脏乱差的了,可是到了达卡的贫民窟,骨瘦如柴的人力车夫,在垃圾堆里翻拣可以再使用的物品的小孩,吃垃圾的动物,和印度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阮沅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得对极,她几乎得感激“命运”让自己可以不用托生在这种贫穷的国度了。

因为制衣厂火灾,当地有不少居民在街上游行示威。然而阮沅却注意到,更多的人只是神色寡淡地从游行队伍旁走过。她拦住了一个穿红色纱丽的年轻女子,想要采访。

然而对方只会极为粗浅的英语,阮沅又不会孟加拉语,交流起来简直是鸡同鸭讲。幸好有达卡大学的大三男生因为姐姐在此次火灾中受了伤,这才参加了游行。无意间看见阮沅亮出的记者证,便主动前来帮忙做翻译。

经过翻译,阮沅知道了这个穿红色纱丽的女人叫贝妮,今年23岁。和阮沅同龄的她已经是一个5岁男童的母亲了。她的家住在达卡附近的郊区,在城里的一家制衣厂工作,每天工作11个小时,每周休息一天,月薪是六十五美元。

月薪六十五美元,阮沅的心猛地一跳,她一天的零用都不止这个数目。她实在无法想象这点钱如何应付一家几口一个月的开销,甚至还要有所结余。

阮沅又问她的丈夫以什么为生。贝妮说丈夫在郊区种植黄麻。

黄麻是孟加拉国的主要的出口经济作物,但是由于现代纺织技术的进步,各种新型面料的出现,黄麻原麻的收购价已经被压得很低。所以阮沅大致测算出这个三口之家的年收入在1200美元左右。而在法国,贫困标准是每人每月650欧元。两个数字的对比让阮沅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喊着口号,手里举着“保障劳动安全”、“抵制血汗工厂”、“提高工人福利”的英文标牌的游行队伍从站在棕榈树下的三人身边经过。阮沅注意到贝妮眼睛里闪过的焦虑和不安,还有淡淡的厌烦。

在孟加拉国,游行罢工都是合法行为,贝妮的表情让阮沅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于是阮沅看向帮她做翻译的男生:“请帮我问问她对游行是什么看法。”

过了片刻,男生有些沮丧地用英语向阮沅说道:“她说其实不希望大家游行罢工,因为担心会惹怒那些外国零售商,撤销服装订单。她和她的家人都感谢制衣工厂,因为有了她的这份六十五美元的月薪,起码可以攒点钱,送儿子去私立学校读书。”

阮沅愣了一下,她并不想批评这种狭隘的“小农意识”,因为如果她处在贝妮的位置上,或许她也会这么想。越是贫穷的地方,女性总是要为了家庭和家庭成员付出得更多。

或许是想让气氛稍稍轻快一些,阮沅又请男生问一问贝妮儿子的情况。

提到儿子,这位年轻的母亲眉目之间顿时闪现惊人的神采,原本木讷的口舌也变得伶俐起来,她甚至略带羞涩地告诉阮沅他们,她希望儿子可以成为一名工程师,做一个体面的人。

原本一直在做着翻译的男生听到这句,有些自嘲地扭头对阮沅说道:“其实我的家庭也不富裕,只是我幸运的有三个姐姐,是她们辛辛苦苦供我念了大学。我学的恰好是机械工程专业。明年我就要毕业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名体面的工程师。”

阮沅几乎庆幸贝妮听不懂英语了,对于一个在贫穷里捱日子的年轻母亲,梦想实在是太重要了。阮沅不想打破她的梦想。她安慰了男生几句,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宽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读书改变命运,穷人永远怀揣着这样赤忱朴素的信念,却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穷人真的因为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至多不过是让自己比父辈过得稍微好那么一点儿罢了,更多的反倒是因为开了眼界,而生出了许多愤懑和不平。穷二代们终其一生追逐的东西对于像阮沅这样出身的天之骄子们,永远是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做记者越久,越是会觉得无力,除了如实的记录和报道,她还能做什么?

贝妮因为还要赶去上班,很快匆匆离去,阮沅只能看见她的头巾在风中飘拂,像一小簇火焰。阮沅举起相机,将贝妮纤细的背影摄下。然后才向男生提出希望可以去医院探望他被烧伤的姐姐。

路上,男生告诉阮沅他叫扎卡,他的姐姐在火灾中被烧伤了颜面,而这个姐姐还没有嫁人,他的母亲很是忧心女儿的婚事。当地政府给每位死者的家庭补偿256美元,而像他姐姐这样侥幸不死的,却几乎得不到补偿。

医院就在附近,收治了大部分火灾里的中度烧伤的病人。大多数都是妇女,躺在病床上,烧伤的地方蒙着纱布,看不见可怕的伤口,但是还是有一些暴露的皮肤上可以看见灼烧后留下的伤疤。因为自知自己的长相过于扎眼,阮沅只能将相机交给这个叫扎卡的男生,请他帮忙拍了一些照片。

医院和菜市场从来都是很好的消息集散地。阮沅幸运地在一些家属和医护人员口中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失火的制衣厂还有一家分厂,因为此次事故,缺工人,目前正在招人。

亲历现场一直是作为记者最基本也是最严苛的一项要求,阮沅决定混进制衣厂,亲身了解“血汗工厂”里女工的生存状况。她倒不担心自己在工厂里面会露陷,因为少女时期曾经一度迷恋过服装设计师这个职业,甚至找了找了制版师,吭哧吭哧跟在后面学打版,学踩缝纫机。不过,只是这个身份证件比较麻烦,这里她人生地不熟,似乎办/假/证这个产业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市场,不像她去蔺川旅游时,经常在一些商场厕所的隔板上看见贴的“办证”字样的纸条。哎,不管这个了,牛脾气的阮沅决定先去碰碰运气。

回到酒店,阮沅给自己画了个妆,因为本来就是混血,所以她只需要用深色系的修容液打了个底色就和当地女子的肌肤颜色相仿了。再换上短上衣、底裙,罩上轻薄的纱丽,戴上她在印度时买的假发,束成发髻,包上头纱。镜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皮肤略褐,眼神深邃,身材婀娜的美女。将准备好录音笔,针孔照相机等器材贴身藏好,阮沅去了招工的制衣厂。

前来应聘的妇女居然不少,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看上去才刚满14岁的少女和身怀六甲的孕妇。

负责招工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肤色不像是当地人。每个应聘的女人都会被要求在一旁的缝纫机上缝几块布料作为测试。通过测试后,会有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给扒眼睛看耳朵一番,应该是防止有什么传染病。

前面有些女人大概不识字,那胖子很不耐烦地读了几条合同上的条例,主要是工资和工作时间什么的,便催促着女人赶紧按指印。阮沅简直疑心自己是身在大航海时代贩卖黑奴的船只上。

轮到阮沅了,她低眉顺目地坐在凳子上,故意局促不安地轻颤着,又努力模仿扎卡的发音腔调,用英语磕磕绊绊地将自己描述成一个从印度和男友私奔偷渡到孟加拉国的女人达妮。因为印度至今仍然存在的种姓制度,不同阶级的青年男女相爱厮守很不容易,所以私奔不算什么夸张的事情。

胖子只是眼睛灼灼地在她脸上、身上四处流连,然后和蔼地让她去踩缝纫机。阮沅“温顺”地照做了。踏缝纫机和和骑自行车一样属于运动记忆,学会了之很难忘记,所以阮沅轻易便过关了。

胖子将合同推到阮沅面前,还不忘表示因为她不是当地人,本来是拿不到一个月65美元的收入的,但是他大发慈悲,帮她一把。阮沅立刻很识相地笑了笑,抓起水笔,在签名处“蹩脚”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达妮。

然后她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带着简单的几件换洗衣裳,被一个粗壮的女人领着去了“职工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一间间二十平方米的小屋,每一间里面却放着四架上下床,也就是说八个女人共享二十平方米。阮沅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嗯,人均二点五平方米。她被指定睡在角落的一张上床上。阮沅依旧很听话地放下自己的小包袱,然后便跟着带路的女人去了工厂。

这家制衣工厂规模中等偏上,厂房只有很小的透气窗,没有电扇,而女工们便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停地劳作着。神情疲倦又麻木。

阮沅被女人丢在了装订组,顾名思义,这里是负责给服装钉上珠片、各色人造宝石和塑料珠子,还有纽扣。这是一项机械并且伤眼的工作。阮沅看一看自己左右的女人,年纪和她相仿,但是视力似乎都受到了损害,头都凑得离衣服很近。

默不作声的阮沅坐在工作台前,开始了她的“卧底生涯”。

然而很快她便觉得腰酸背痛,尤其是颈椎,简直像要断了一样。她丢下手里的活计,伸手按了按后颈。

“别动,被管事看见了要挨骂的。”坐在阮沅身旁的女人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阮沅有些惊喜于对方会说英语:“你会讲英语啊。”

女人不好意思地一笑:“会一点,刚才看管事和你都是用英语讲话,猜你不是我们本地人。”

“嗯,我不会你们的语言。”

女人将脖子往后仰了仰:“这样会好受点。”

“谢谢你。”阮沅学着她的样子,脖子果然舒服了一点。

“你叫什么?”

“达妮。你呢?”

“阿米佳。”

两人正在小声说话,忽然从后方传来大声的呵斥声,阮沅听不懂,赶紧悄悄开了录音笔。然后回过头去。又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自己衣领里带着的项链,打开了针孔摄像头的开关。

管事的女人正在揪住一个制衣女工的纱丽披肩,粗肥的手指头恨不得戳到那女人的皮肉里去。

“别回头看,小心挨骂。”阿米佳还是这句警告。

阮沅飞快地环视四周,果然只有她敢看热闹,其余女人都仿佛聋了瞎了一般,不闻不问。

“为什么打她?”

“唉,因为管事一直说贾妮勾引了她男人,就是负责招人的那个胖男人,他叫艾德里,是这儿的负责人。你长得比贾妮漂亮多了,你可要当心。”阿米佳善意地提醒阮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