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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一个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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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卫铭那通似是而非的话, 江月心底毛毛的,很是不对劲。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她越想越不安。——倘若是一个自己心尖上的人, 说出那样的话,必然值得高兴,但一个厌恶的人正儿八经地说了,就有些惊悚了。

何况,认真梳理与卫铭的几次碰面,江月完全不明白这人究竟看中自己什么,难道是自己的这副皮相?

那未免太龌龊了些!

江月心头烦闷, 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只能又爬起来,捂着小腹哼哼。

她这两天肚子疼得有些厉害,怕是月信要到了……因为吃的不好,干得又是辛苦活, 江月的癸水从没有一个准头。时而很多, 时而好几个月又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来一次,那必然会疼上好几天。为这事,陈氏私下挺担心的,可江月倒没放在心上。她还想着,若是永远没有月信,那就好了——不用再耽误自己挣银子啊!

这会儿,肚子越疼越厉害, 江月只得下床倒口热茶喝。岂料茶壶空空,她叹了口气,懒得再动弹,于是抱着被子胡乱蜷成一团睡下了。

翌日,江月去灶间时,驿丞已经熬好一大锅粥,又蒸了馒头。她昨夜睡得并不好,恹恹盛了碗,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身子顿时觉得舒坦不少。她刚喟叹一声,灶间便走进来一个人。江月抬头一瞧,正是昨夜没等到的纪大人!

见纪大人身形修长挺拔,面色虽然还是清清冷冷,但收拾的也是神清气爽,模样英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夜卫铭说的“逍遥快活”四个字。江月忽然有点好奇,纪大人他……到底快没快活?

这么一想,她不禁偷偷拿眼觑那位。

“江衙役,有事要禀?”彦璋冷冷问道。

偷窥又被捉个正着,真是丢脸!江月哈哈哈干瘪笑了几声,随口胡诌道:“卑职瞧大人红鸾星动……”

“红鸾星动?”彦璋斜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有这胡说八道的功夫,不如多练练拳脚功夫,省得连个墙头都翻不上去……”

大清早发脾气,还直戳她的弱处,真是讨厌!

江月撇撇嘴,见纪大人坐到自己这桌上来,她低头道了一句“大人慢用”,连忙捧着碗蹲到别桌去了,愤愤地拿背影对着那位——惹不起纪大人,她还是躲得起的。

江月的这点心思,彦璋明白的很,他默默摇头,抿唇笑了。

不过,红鸾星动……是什么鬼?真是能胡扯!

彦璋刚收回视线,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板一眼道:“下官见过少卿大人。”江月闻言一愣,转瞬低下头,扒拉地更快了。彦璋瞥了她一眼,方起身拱手:“敬晖客气。”卫铭亦拱手回礼。他二人寒暄完,卫铭又冲一旁的江月喊道:“江衙役。”

听见这人的声音,江月便浑身不自在,可耐不得自己身份低微,她只能搁下筷子,起身有礼,口中称道“卑职见过卫大人”。

卫铭颔首,问她:“江衙役,你昨夜着凉没有?本官见你双手冻得通红……”

这人心思这么细!江月心底颇为震惊,面上却依旧淡漠如初。她顺着回道:“谢过大人关切,卑职很好。”

没想到卫铭继续说道:“本官命人替你买了个暖手的炉子,你拿去捂吧。”他说着,后面跟着小厮递来一个鎏金手炉。

看着这物什,江月又是一愣。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她自然不敢要,连忙摆手推辞。

“给你,你就拿着。”卫铭接过小厮手中的暖炉,亲自上前给她。

他一走上前,江月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卫铭见状,顿住步子,笑道:“看来我之前真是将你吓着了……那这个手炉,就当是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定要收下!”卫铭这话在旁人听来很是旖旎,彦璋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个转,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江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偷偷抬眼望向一旁的纪大人。可纪大人只是神色疏离地立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只好道:“谢过大人的好意,只是卑职真的不能收。”——卫铭性子大变,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呢!

卫铭重重叹气,对彦璋道:“凤英,你瞧瞧,想要讨好个人怎么这么难呢?你帮我劝劝?”

“这我也没法劝。”彦璋淡淡一笑,又理了理衣袖,道,“我瞧江月好像已经有个暖手炉……敬晖,你若是真想赔礼道歉,怕是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这话便将卫铭的东西挡了出去,江月佩服虽佩服,却也默默咋舌——她哪儿有什么手炉?纪大人的瞎话怎么张口就来啊?

卫铭哈哈笑:“既然凤英这么说了,那我确实得好好再去想想法子。”他拱了拱手,翩然而去。

卫铭身影彻底不见,江月方松去一口气,刚要重新吃饭,彦璋看了她一眼,又道:“你随我来。”江月看看喝了一半的小米粥,再看看提起衣摆转身而行的纪大人,心里呜呼哀嚎,连忙捡了两个馒头追过去。

到单独住的院子里,彦璋才疑惑道:“江月,你和卫大人是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

江月偷偷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大人,昨夜、昨夜……卑职偶遇卫大人,他说……”

“他说什么?”彦璋脸色不悦。

他这么一盘问,江月耳根子滚烫,瞬间烧到双颊,蹭的一下子都红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含糊说道:“卫大人说虽然卑职不是女子,他心里都有卑职……”话说到最后,她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满脸涨得通红,像是能滴下血来。

此等荒诞之言,彦璋闻所未闻,实在是突破他的固有认知,彦璋不禁狠狠震住!

待反应过来,他一拍案桌,喝道:“真是胡闹!你跟随本官出来,就是这样……”后面的那些词都不好,彦璋顿了顿,咽下口中的话,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倒没察觉自己管的有些宽了。

察觉到对面那人莫名怒意,江月缩了缩脖子,连忙回说:“大人,卑职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而且,卑职是堂堂七尺男儿,听了这话只觉是羞辱,怎还敢有别的想法?”

彦璋闻言,不由一怔。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江月,拧了拧眉,默然叹道:“你自己出去买个手炉,省得本官说出去的话穿帮。”

这一回江月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大人,卑职没银子……”

彦璋默了默,掏出银子放在案上,道:“这些你拿去,就当是……上回你帮本官推按淤血的辛苦费用。”

给她银子,居然还要找个理由!江月抿唇浅浅一笑。她走上前也不拿银子,只是将握在手中的一个馒头递给彦璋:“大人,卑职瞧您还没用朝食,就拿了两个馒头过来。”

那馒头白乎乎的,在她手心里握着,还冒着热气,有股别样的魔力。

彦璋接过来,默默咬了一口。入口有些甜,他又恍惚咬了第二口。这回有点噎,彦璋正想喝口水,没想到旁边就递过来一杯茶。

“大人,请喝茶。”

彦璋循着声抬眸看过去。只见袅袅茶烟后面,一双眸子特别的亮,就那么灼灼地盯着他,像是沙漠星空下璀璨的星子,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彦璋愣了一愣,微微垂眸,道:“放桌上吧,你拿了银子就出去……”

“不急不急。”江月却这么回道。彦璋又是一愣,抬眸望着她,不明所以。

江月将茶搁到他跟前,又利落地挽起袖子:“大人,让卑职瞧瞧您的伤势吧。听贺大哥说,您伤得还是挺重的,卑职的手法虽比不过大夫,但也不赖。”

彦璋不答,只是默默摇头。

“大人,这回不用您再付银子的。”江月冲他眨了眨眼,俏皮笑道。

彦璋心念微动。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人,唇角嗫嚅了会儿,有些话终究没问出口,只是道:“那有劳江衙役了。”

“您客气什么?”江月笑道,“大人,您先吃着,我去外头吃个馒头就过来。”说着,她摇了摇手里另外一个馒头。

彦璋连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她,道:“你就在这儿吃吧。”

“那怎么行呢?”

“……和本官不用这么生分。”

江月笑了笑,这才坐在一旁,就着热茶啃馒头。她边吃边问:“大人,咱们这次去临安府查什么案子?”

彦璋坐到她的对侧,说道:“浙江的海防图泄密,圣上大怒,要咱们过去走一遭。”

“这不是咱们大理寺该管的吧?都察院的人呢?”江月疑惑道。

“起初确实不是咱们管的,可临安守备何忠明突然一把火死了……”

“啊?那是何忠明做的?”

彦璋摇头:“不好说。”

“这人都烧没了,咱们还能查什么?”

“查什么?”彦璋蔑笑,似是而非道,“查个陛下心安。”

这莫名其妙的话,江月不太懂。她默默吃完馒头,这才道:“大人,劳烦您宽衣。”

彦璋这一回自己动手了,因为让江月伺候他宽衣,实在别扭的不行。他也没有全脱,只是解了半边衣衫。江月低头看了一眼,讶然道:“大人,您这伤得不轻,我再去打盆热水来,先替您敷一敷。”

彦璋心头一暖,正要说不用,江月依旧溜一下子窜出去了,再回来手里端着个热水。江月绞了帕子,又盯着他的伤处查看。彦璋莫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接过去,敷在右肩。

江月在旁边无所事事,于是又问起临安的事:“大人,那何忠明的事棘手么?”

“嗯,有一点。”彦璋顿了顿,偏头看向身侧那人,淡淡解释道,“那个何忠明原是我爹的部下……”

江月“啊”了一声,惊道:“大人,那这事儿会牵连纪将军吗?”

彦璋盯着她,怔了怔,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对我爹倒是挺关切的?”

“那是!纪大将军是盖世英雄,卑职一向钦佩的很!而且……”江月无不得意道,“我爹当年也是纪将军的手下呢。”

“你爹?”彦璋好奇道。

“嗯……”江月将敷在肩头的帕子拿下来,背过身去再绞了一遍,“只可惜我三岁那年,爹爹战死沙场,就是十五年前和吐蕃那个……”

十五年前玉门关布防图泄密,魏军大败,死伤无数……彦璋自然知道这场仗,他忽然想到玉门关外江月离开前的那个磕头了……

彦璋怔了怔,抬眼望过去。

江月正好回过身,将新绞的热帕子仔细敷在彦璋的淤血处,这才站在一旁,侧过身,悄悄揉了揉眼。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那儿,瘦弱无依,令人心疼……

彦璋静静看着,默默抬起手……最终,只拍了拍江月的肩膀。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服,他依旧能感觉到手掌下那人的肩头纤细柔弱……

许是许久没有人这么安慰过自己,江月眼圈彻底红了。她低头道:“让大人见笑了。”

彦璋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在逞强。心口像是被什么挠过一样的疼,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好笨拙地说:“你下次缺银子,本官可再……借你一些。”

江月破涕而笑:“那我少不得要云娘多腌几条鱼,好来孝敬大人。”

见她笑了,彦璋心口松了松,才缓缓坐下。江月利落上前,替他熟练地推拿起来。

那双手在肩头游走,惬意又温热……彦璋顿了顿,终于道:“这一趟去临安府,你离卫铭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