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表里不一】
输了。
看上去似乎是他赢了，但被呛得说不出话还是输了。
对于敢于说出“身体会有感觉”的女，孩，子，还不如直接认输。
“……给你！”
因此平和岛静雄彻底放弃考虑猫的死活，直接塞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千绘手里，低着头快步离开。
——啊，生气了？
本来红着脸的少女接过猫，抬头看见他脚步匆匆的背影，一把拉住袖口：“诶？我又做错了？抱歉……”“别道歉了！”“吓！？”
少女发出小声的悲鸣。从被拉住而微微转向自己的侧脸，千绘看见他刘海下遮盖的是与自己相似的红晕。
——原来不是生气了啊。
“别道歉。”
咕咕哝哝地重复了一遍，平和岛静雄迅速地下楼。
如果双方都道歉的话，就无法对方才忽然冒出的瞬间占有欲好好反省。有些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千绘赶在静雄消失之前急忙转换话题：
“那个……明天我不会忘记去岸谷医生那里接受治疗的！”
在一日结束时不能最后留下的是尴尬，贯彻着今日事今日毕的谚语，千绘略略扬起嗓音。
静雄站住脚步，背对着她掏出烟盒，抽出，微微歪着头按下打火机，半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用这几秒钟来转换语气，才说了句毫无关系的话：“猫，好好养。”
“我会努力收拾屋子！拜拜。”
“喔。”
不过，尽管后来她收拾屋子的努力不容否定，实际状况却也只比之前稍微能够入眼一些而已。或许将前句反过来表述，会更有功成身就的感觉？哈哈，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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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岸谷新罗的私人研究室
年轻的密医顶着一张猪头脸拿着托盘从器材室出来时，要不是听见他尴尬的笑声千绘还以为进了歹徒。
“岸谷医生！？”
“啊哈哈见笑了。”
拖着右腿一点点挪过来，看他走路也不特别利索，千绘立即拉过椅子让他坐下。
“啊谢谢。来，坐到那边的扶手椅上吧。”
眯缝着肿了的眼皮，青年撕开针头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抖，连接好空血浆袋和导管，打开机器。“现在是第一次抽血，200ml就停，之后会给你输入200ml，理论上这种治疗持续十次以上就能99.99%地切断你和那家伙的‘血缘’，明白？”
“嗯。”
青年抬头看看她的眼神，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心不在焉的应付。因为，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似乎是习惯了千绘对医学超乎寻常的兴趣，岸谷新罗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拿起胶皮管和消毒酒精棉。“伸胳膊吧。先说好我很可能手抖扎不进血管，要怪就去怪单手能抬起自动贩卖机的怪物吧。”
“诶？”
千绘猛然被这句话从浓烈的观摩气氛中拉出来。“……是说静，啊不，平和岛先生？”
“你看！我就等着这句话呢！”
青年立刻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指着她，“说出来就别改口啊小姐，你们昨天肯定发生了什么吧？”
“没，没有！”
千绘相当动摇地浑身颤抖着摇头。而青年根本没把她的辩解放在心上，侧着头朝向窗口冷冷地回想起之前的恐怖场景。
“嗯……没有吗……没有的话，原来我上午是被鬼打成这个样子的啊，嗯。”
“岸，岸谷医生？”
“光是问问昨天的谈判进行的顺不顺利就被揍了个半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吧’，我是这么想的。原来‘什么都’没发生啊。”
“医，医生？”
仍然朝着窗口方向自言自语的青年抬手摸摸馒头般的脸。
“呃……”很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绘立刻想起自己的好帮手——手机。摸着行动电话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迅速冷静下来，手指按键的速度快到只能留下残影。
【平和岛静雄再怎么也不会在你问谈判时就发火吧！给我把中间省略的对话都回想一遍！】
“啊，不记得了，都被打到记忆缺失了。”
【你只是不愿回想吧！】
“等下等下等下，”青年打出暂停的手势，“先干正事等下再说。”
用胶皮管捆住少女的胳膊令血管突出，仔细消毒，把针头斜斜地刺入，贴上胶布固定针头。把玩着松开的胶皮管向后倚在墙边，青年的记忆——本来是不想找的——开始复苏。
“这么说来我似乎的确说了‘除了谈判你们俩没趁机干点别的吗难得昨晚是久违的二人世界’之类的……”
【你这家伙之前都在故意装傻吧四眼！怎么不干脆揍死你啊！】
“谁是四眼啊！！啊真不想就眼镜的问题纠缠，这年头抓住眼镜的小辫子已经过时了。”
抱着胳膊的新罗看她还在手机上奋力写着什么，伸出手指戳了下千绘柔软的脸颊。
“你好奇怪，明明很抓狂的样子，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千绘放下手机摸摸自己的脸。明明是属于自己的肌肉，却并不受自己情绪的控制，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使用。表情或者眼神都非常平静，就只是手机屏幕上的字符在表达超越外表显示状态的强烈感情。
“你是真的很想揍死我，还是嘴上说说而已？”
密医歪着头。“虽然我对这问题本身毫无兴趣啦。”
【不，怎么说呢……】
“你的内心，真的与你的手机屏幕有着同样程度的感情吗。”
千绘眨眨眼睛。
没有信心给内心下判断，退一步说其实是从来没想过。一个人住也不需要做表情给谁看，能够与之交流的对象都在网络的另一端，需要活动手指敲下键盘才能沟通。在从语言交流逐渐变得依赖文字交流以来，自己的表情还能否正确地传达感情，这些事情早就被她置之不理了。
“如果这问题问赛尔提的话，她一定会回答‘是’的。她只能通过文字来和这个世界交流。但是你不一样。”
新罗忍不住拿她和亲爱的恋人作一比较。
“正因为你明明可以使用语言却不用，才会出现感情和表情的‘异常’吧。嘛以前的话可能还好，毕竟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吧。认识了很多人的你，决心要去爱人的你，逐渐融入社会的你，却每次都把愤怒和激动交给文字来处理。虽然看上去愤怒，但表情已经忘记要和文字对应。你对文字的依赖会给别人带来很大的困扰。”
不配做社会人的一系列综合症再次被指摘，千绘摸着手机作为救命稻草，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现在只有生气时才会用手机还算好，要么就趁此机会放下它吧。想骂人就痛快地骂出来，即便是初相识的对手也要忍耐住想要逃跑的心情，把想说的话顺利地说出来，时间长了一定就可以不再需要做口型了吧。”
“可以吗？”
怯怯地看他一眼，千绘的视线最终落在左右摇晃着血浆的机器上。隔板如跷跷板平稳地重复着颠来倒去的动作。
“不是可不可以，是必须这样做吧。你和静雄至少得有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正常一点吧？”
新罗说出了看似理所当然的判断，但是仔细一想，要人在生气的时候还保持正常本来就是强人所难的事情。这一点，被两人同时忽视了。更何况，“正常”和“不正常”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又不是法律条文，怎么会有白纸黑字的规定。
只不过都是根据个人主观臆断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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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音羽某公寓楼道
“啊啊我知道了，这下明白了~~”
神泽弥生一看她的脸就全部了然：“你，恋，爱，了？”
他心思果然细腻，在这方面格外敏感。千绘只能摸着脸颊点头。
“哎，真好呐~~是什么样的男生？”
或许是根据千绘的外形擅自推测了对方的身份，弥生使用了男の子这个词而不是男。感受到了弥生的误解，千绘纠正道：
“是‘男人’。”
“啊？是大人吗？”
“因为我本来就是大人啊。”
弥生露出一瞬间的迷茫，“哦哦对哦，抱歉总是忘记。”
“那么，是怎样的男人？”
“……”千绘很为难似的抬头看着天花板，拼命在大脑里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能够妙笔生花的双手，离开键盘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连话都不会说。
“……呃，可怕？不对……厉害？也不对……嗯……”
“有那么难以形容吗？”
少女把手放进衣兜里紧紧握住手机，保持着马上就要拿出来的姿势。
——非要用一个词加以概括的话，平和岛静雄这个人是……
“很帅！”
最后，她直面弥生，干脆地吐出最简单的感叹。
比起形容更像是一句赞赏，弥生笑笑帮她提起地上的塑料袋。
“谢谢。”
千绘笑着开门，房间里的感觉比起几天前确实有所好转，不过还远远不能和身旁的邻居家相比。弥生探头向里望了望，有点尴尬地苦笑道：“哎~原来千绘家这么后现代风格啊。”
而她则是无视了弥生的玩笑，直接冲进屋子抱起猫疼爱地蹭了起来。在猫身上，弥生看见千绘澎湃到异常的爱心，不由得感叹女孩子果然都一样的。
“那个……千绘……”
看着女孩子沉浸在猫咪的柔软中无法自拔的样子，弥生忽然想起店里的一件事。
“嗯？”
千绘捏着猫柔软的肉垫转过来看着他。
“你想不想吃甜食？”弥生打开手中千绘从超市提回来的饲料袋子，除了猫粮外方便面仍然占据了显眼的位置。虽然被岸谷新罗加以严格管教，不过不会做饭也懒得顿顿出去吃的女孩还是偷偷摸摸地买方便面。
“还好。”
“最近我升格成正社员，店长终于允许我把当天卖不完的商品带走了。”
弥生相当高兴地笑着。不过，千绘还不懂，打烊时把卖不完的商品带走是店长给予相当程度的信任才能被允许的事情。
“g……”
“不然隔夜就不能卖了。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拿喔，恋爱中的女孩子还是不要再吃方便面了吧。”
弥生挑出方便面盒子，然后手一松，盒子又跌回塑料袋中。
“不……我对那个的种类不是特别熟悉……”
千绘满脸迷茫。
“所以你就宁愿吃方便面？”
“也不是啦……”
“那就来我这里看看吧~”弥生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对千绘眨眨眼睛，神秘地一笑。“这是对可爱的代田千绘的特别优待券哟~”
——啊……
方才弥生的表情，又是相当诱惑的样子，连千绘都有瞬间的恍惚。但是本人却毫无自觉。
沉醉在神泽弥生不经意间的美丽中，千绘很担心。并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这样的弥生，恐怕根本不会再有第二段感情了吧。
物极必反，过分的美丽所产生的压力，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接过印着地址的名片，心中享受美味的兴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不过为了转换心情，她对自己发出“连喝了半个月的中药，稍微吃点甜的压一压嘴里的苦味也是好的”的暗示。
因而那天晚上剧本工作的进展也格外地快。翻一翻word文档里的状况，已经在平和岛静雄所不知的前提下颇具规模了，并且，也是根据羽岛幽平的意思，不对静雄漏一点口风的。
——看来，羽岛先生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吗。又或是从头到尾都不想跟家人扯上一点关系呢。
撑着下巴坐在电脑前，千绘想着想着，思绪就又跑到膝盖上的猫身上。
“啊啊啊啊果然有猫盖着膝盖就好暖和~~”
内心一次又一次融化掉的少女被甜蜜的眩晕击倒在榻榻米上，根本和任何人所知的“代田千绘”的形象都不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