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严以律己】
死和爱，是人生最难的螺旋。
以死为名的爱，以爱为名的死，爱与死交织着呈螺旋状上升。
在没有长高之前，常年的疼痛就像女性的生理期一样，只有经过生理期，小千绘才能变成漂亮的女人。
小千绘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你的生理期比其他女孩子长一些罢了。它可能会很长很长，可能要一生时间来等待。可是别担心，即便妈妈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会一直陪着你。
“妈……”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千绘想起妈妈最后对她说的话。那些话，是她一直以来，也是从今以后，唯一的信仰。
因为相信着妈妈，不断告诉自己我一定能够活下来，才能够忍受着令人疯狂的疼痛而没有自杀，静静地等待自己长大。
记忆再次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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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琦玉县
母亲教她“在‘死’之前如何对待‘爱’”的方法很简单。
就是“不要爱任何人”。
“——人类这种东西，除了父母之外，任何人都不是无私爱着别人的。所以，只有你接近别人，别人才会接近你。可是，如果千绘的病不幸走进了死亡那个路口，那些关系亲密的人们会非常非常难过。千绘对别人越好，对方就会越伤心；千绘施与好意的人越多，伤心的人就会越多。为了不让别人伤心，千绘只能紧紧关闭自己的心。为了不让别人接近你，千绘只能主动疏远别人，不要去爱别人。妈妈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母亲说的话，千绘将其牢牢记在心间。越是长大，越是明白母亲的要求里包含着怎样的无奈。爱是相互作用的，无来便无往，不许千绘爱人，便是不许千绘得到爱，便是保护千绘身边的其他人。她的人生态度，就从那里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不记同学的名字和长相，不和同学聊天，不参加社团，不写同学录，只凭着一副弱女子的好皮相受到其他女生的保护；不留短信，不许别人进家门，连发短信都恶言恶语，只要有半点不对头就拒绝别人，宁肯现在伤害别人也不想他日为自己伤心。诚然，在实践过程中代田千绘矫枉过正，冷漠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但自认为无理取闹的千绘怎么也想不到，还是会有男性对自己告白。
这怎么可能呢！？
“……不要。”
少女下意识地拒绝。
“就算你现在拒绝我我也不会放弃！”
翔高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虽然千绘对自己并不好，但他中学时误认为千绘帮他在先，后见到千绘与幸感情甚笃在后，感情不断加深，告白理所当然。
明眼人都看出千绘和幸关系好，是千绘自己意识不到她正在“爱”幸。一旦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犯错误，不管是互相关心还是互相争吵的日子就到头了。
“不管说多少次，我都不会接受。”
一旦意识到了，千绘就会变得像现在一样浑身是刺。
甚至不惜口出恶言——最多只在手机里写过的那种程度的脏话。
“滚开，贱民——你担不了整个代田家。”
以为翔该知难而退，没想到青年顿了有四五秒之后，迟疑着开口：
“我只是想和你交往啊……为什么要对代田家负责？”
千绘也来了火气：“不结婚吗！？”
“我没有想过结婚啊。”
搞什么！这里所当然的语气！说“喜欢我”的最终是交往而不是结婚！？
少女一把拉住青年的两臂朝肚子飞踢过去。几乎没有任何挣扎，青年就轰隆倒地。她杀气腾腾地站着俯瞰下来，骄傲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小林翔，刚才的一脚是我这辈子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去死吧！】翻出翔的手机打完这句话，少女将手机狠狠砸到他脸上，恨不得一把把他的脸打成手机座。
青年像具尸体似的躺在地上，过了很久很久，叹了口气。
我喜欢着你。喜欢着你，喜欢到不行。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是我不会和你结婚，绝对不会结婚。我不能和你结婚。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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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兵库县·神户
破碎记忆。
少年的记忆可以从四分五裂来形容。
并不是因为脑部受到过强烈刺激导致部分失忆。而是记忆本身有选择性地不储存某些事情。
大脑在胡乱游戏着记忆。
事情起始于日复一日的恐惧和伤害。感受到的，尽管是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从肉体到精神不间断的折磨。因为太过害怕而想要忘记一切的大脑，不断地对自己心理暗示“忘记忘记忘记忘记忘记忘记忘记”的命令，却意外地只把必须要忘记的事情记得格外清楚，而本就万中不足一的和平，幸福，和快乐，全部被大脑抛弃。
于是少年破碎的记忆里只剩下被哭喊和惨叫包围的“日常”，和当时惊慌与恐怖的氛围。
少年的父亲深深爱着母亲。
这种“爱”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更是不容背叛的。
同时，也是带着自我主义的。
当“爱”被“婚姻”加以确认和法律约束，即是宣告着这份“爱”的至高无上性。任何践踏“爱”，践踏付出爱的人的行为都要受到惩罚，越是背叛“爱”越是受到严重的惩罚。
“死”，是“爱”最大和最后的惩罚。
和千绘的母亲“在‘死’之前教女儿远离‘爱’”不同，翔的父亲则是，以身作则地实践了“在‘死’之前教儿子保护‘爱’”。爱是自私的，所以翔的父亲保护的，仅仅是他的“爱”，充满自我中心的绝对压制性的爱。
即是，“以‘爱’为名，以‘暴力’为形式，以‘死’为终结的惩罚”。
任何被父亲单方面判定为“背叛爱”的行为，都会受到惨绝人寰的惩罚。在少年的记忆里，被父亲看见哪怕是和其他男人点下头，哪怕是看电视看到帅气的男演员而多看两眼，哪怕是宠爱地拥抱身为儿子的自己，都会落到满地鲜血的下场。
少年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亲近自己也会被打这件事。简直是不可理喻。父亲保护自己的“爱”到了偏执的地步，连母亲和儿子亲近都不能容忍。
是的，父亲想要的全部，就是母亲只看着他一个人。除此之外不许有任何转移。
被母亲的血和泪包围着，每每坐在墙角的少年听着隔壁传来拳头击打身体和什物摔地破碎的声音，命令自己的大脑不要去记忆现在这一刻不要留下痕迹的最终，便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事与愿违，少年的记忆剩下的是他不想要的一切。
为了消除这些，少年尝试过站在马路中间被车撞，但当他被车撞飞的前一秒，耳朵里灌进刹车音的少年还是本能地护住了头。
就像被车撞的本能一般，父亲对母亲的“爱”造就了他不能容忍母亲看别人的本能，这本能是人类永远无法违抗，不随意识控制。
现在，青年明白，父亲对母亲绝对的“爱”的输出源自于他缺乏安全感的童年。父亲的父亲母亲，也一定是不和睦的父妻，又或者父亲一直不受到老师，上司，同事的关注，潜意识中希望所有人关心自己，希望他对他们付出的“爱”能反之化作他们对他的“爱”。但是父亲却发现，其他人跟他没有必要的联系，无法按他的心意给予回报，而他又没有理由发泄委屈，因此只有能够切实地抓在手里，可以控制的母亲才能正确，而且必须回应父亲的“爱”。
因此，被父亲加之最大期待的母亲，一旦视线有所偏移，必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
少年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少年受到的宣判很简单，并不是苦役，也不是劳刑，而是心灵的伤害，和日复一日恐怖感的叠加。
因为爱着父亲而生下了儿子的母亲，又因为恨着父亲也恨着儿子的母亲。
孩子被称为“爱情的结晶”。
孩子产生的源头是因为对人生伴侣的爱而出现的“想要和那个人有个孩子”的意念。而当另一半不再值得爱，孩子也就成为证明一个人爱错了人的证据。
此时，孩子便成了绊脚石。
母亲的恨意从父亲蔓延至儿子身上，结果在濒死的一刻发出了凄厉的诅咒。
不，或许不是诅咒，而是基因所决定的，有一定几率可以预见的未来。
“……我告诉你，你长大了也会跟你爸一样，以为婚姻能使一个女子完全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用自己的‘爱’将对方折磨至死！！”
如果太喜欢一个女子，而到了用婚姻来证明彼此深爱的地步，自己或许真的会像父亲一样，越是喜欢，越是狠狠地伤害。
不结婚，至少在法律上她是自由的，当有一天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用“爱”独占这个女子，她还可以马上离开。
诅咒也好，遗传也好，青年害怕着因为自己的“爱”而给对方带来让自己都后悔莫及的伤害。并且，他早已决心在自己这代结束血统里充满着渴望被爱的因子。
“幸福”这东西有很多实现形式，但是婚姻对他来说永远不可能是其中一种。
所以，他的决定是——
不接触婚姻，并且，绝对不会孕育下一代。被叫做柏拉图也好丁克也好，对喜欢的人所能给予的一切便是相对疏远的距离。
但是青年的想法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很难解释的事情，对于女性更是难以理解。畸形的爱情观注定他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
“我喜欢着你，但是，如果你要的是婚姻，是一个承诺，对不起，我给不了你。”
这是青年对千绘，再也无法传达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