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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阴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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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因册子引起的纷争, 一众姐妹心情不佳, 自懒得做什么诗篇,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左不过谈些针黹女红之事, 黛玉秉性素来柔弱,也撑不得多长时间, 申时不到,便纷纷告辞出门。

众人原是坐在马车中, 刚出了林府, 便看到林如海与三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众侍从,骑着马往这边来, 一身朝服尚未更换, 想是刚刚从宫中回来,那三名年轻男子中, 有一人是她们认识的, 正是贾蓉,她们倒是从未见过贾蓉一身武将朝服的英飒威武的打扮,再衬着一张俊美含笑的面庞,挺拔端正的马上英姿,端是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她们虽是女子, 却各有精明聪慧机敏之处,见识着实不亚男子,眼见另外两名男子, 一路上分明比林如海和贾蓉都超了半个马身,且林如海与贾蓉虽无谄媚之姿,却也恭敬有礼,此中含义,自是不言而喻,便纷纷掀起车帘一角,偷眼去瞧那两人。

虽说她们见识不凡,到底是纸上谈兵,生平见到的年轻男子却是有限,左不过父兄之辈,贾敬、贾赦、贾政,宝玉、贾蓉、贾蔷、薛蟠之流,真正出色的实在屈指可数,便以为天下优秀男子也不过如此了,且情窦初开时身边只有一个怜香惜玉的宝玉,于是便把一颗颗芳心都寄托到一人身上,孰料今日突然见到这两名男子,一个温文儒雅,一个俊秀阳光,端的是丰姿隽朗,贵气天成,不说那出众的容貌,便是那通身的气度,便是十个宝玉也及不上人家一指头。

她们一边暗觉怅然,一边想起黛玉待宝玉面上淡淡之情,以前还以为黛玉是故作疏远,实则清高,如今方恍然——若自己是黛玉,见识过这般出色的男子,怕也是瞧不上宝玉的!

那里林如海已到了马车前,笑道,“车上可是贾府的姑娘们?这才多早晚,如何不多停留一会?可是我儿招呼不周?”

众姐妹也不过是在心里转了念头,却未作他想,因林如海开口,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谁开口应答,李纨凤姐都未跟来,李纹之辈又是客人,原应三春应答才是,迎春是贾府姑娘中最大的,理所应当出声,偏她懦弱,蠕动嘴唇,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探春不在这辆马车上,众人便把目光投向惜春,因是她邀请她们来此的,由她开口也不妨,惜春本是要让迎春开口,也练练那胆子,谁料迎春不争气,气呼呼瞪了迎春一眼,正要开口,她们后面那辆马车上突然有人说话了,不由得都愣了。

却是宝钗,隔着帘子,端庄从容地回道,“谢林姑父垂询,林妹妹素性体弱,原是我们姐妹不请自来,叨扰了林妹妹。林妹妹虽有心招待,我们却不能罔顾姐妹之情,姐妹相聚,原不在时候长短。”

贾蓉勾着嘴角抱臂侯在一边,一声儿也不出,另两名男子——水u和六皇子水珏见状,自不急着进府,水u还好,颇有君子风度地看向别处,水珏却是笑嘻嘻看戏般望着这边。

宝钗一席话,听得有心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林如海呵呵笑道,“果然不愧是薛家的姑娘,确实有心,我儿有你这样姐妹,却是她的幸事,既如此,老夫也不便多留你们,若得空,还可常来看望我儿。”

宝钗自是恭敬应了下来,众姐妹好没意思地收回了窥探的目光,各自思量,一路静默,并无一人开口。

众姐妹自林府回来,惜春满心不痛快,自是回了宁国府,其余人去了贾母房中,逢迎奉承一番,却不约而同只字未提那本册子引起的争执,以及在林府门口发生的事儿。

待出了贾母屋子,她们各自讪讪,到了园门口也就各自散去了。

宝钗扶着莺儿的手,慢慢往蘅芜苑走去,一路上心头翻江倒海,闷痛难当,往日冷冰冰的身子骚动燥热,额上泛出了密密的汗珠,脸色越发潮红,心知是体内的热毒压不住了,却也难怪。

她原是不想去林府的,在黛玉住在贾府时,她乃待选身份,母亲陪在身边,哥哥虽然荒唐却也疼她,她又笼络了贾府上下,一时间风头无两,连三春都要避其锋芒,认她为首,便是处处与她比肩的黛玉,人皆谓不如,她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只因黛玉是贾母心头肉,因此多有亲近罢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当黛玉之父林如海回京述职后,一切都变了,也在这时,她才隐隐察觉自己心头一直存在的心思是什么——嫉妒!

只是黛玉回府即时,她与黛玉的关系也没有走向恶劣,那一点点嫉妒,也随着日子的推移而渐渐消散,她本以为她与黛玉的关系也就如此了,不远不近,正正好,谁想今日一趟林府之行,却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别说惜春这样的公侯小姐一直都瞧不上她,她虽明白却不放在心上,不如她便是不如她,权当惜春等人是嫉妒了,可如今看到黛玉,她才真正明了,真正的公侯小姐,绝不是她一介皇商之后可以比拟的,她可不似旁人驽钝,一看到林如海和贾蓉对那两名男子的态度,她便清楚了那两名男子的身份——瞧人家父亲侄子交往的是谁,是堂堂皇子!!再想想她哥哥交往的是谁,是一群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戏子娈童!

她越是两厢对照,越是不甘,越是不忿,越是难以压制心头的热毒!

想到这里,她突然停了脚步,在莺儿疑惑的目光中,淡淡地道,“我们去姨妈那里!”

宝钗这里突然转去了王夫人房中,那边湘云领着翠缕,蹦蹦跳跳的,心情极好地回了潇湘馆。

湘云本是个英阔开朗之人,并不喜欢潇湘馆的精致秀气,倒是对探春和宝钗的住处甚是喜欢,然在王夫人的授意下,蘅芜苑已分给了宝钗,而贾母为了让她住得与宝玉近些,便只让她住了潇湘馆。

宝玉如今在女色上虽然不减怜香惜玉之心,到底还是少了那些香艳旖旎之意,比方吃胭脂、摩挲丫鬟脖颈等行为,又有金钏儿之死在前,越发与女孩儿们远了,只对湘云这个儿时玩伴还是很好的,满府里也只有他们两人的关系亲近些,湘云因此得意,自然看不上满嘴“姑娘家规矩”、自己却常常独身待在宝玉内室的宝钗,纵然宝钗有意拉拢,湘云仍是看不上。

今日在林府惜春下了宝钗的面子,湘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幸灾乐祸的——叫你整日装贤惠,惜春妹妹可是有个二品大员的侄子撑腰的,也是你一个皇商之女惹得起的?

湘云虽然单纯,却不笨,在叔父家后院也是见多了那些妻妾争斗,因此看了那册子,嘴上说不信,其实心里是信了,她生性豁达,倒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惜春的话刻薄却也近理,难免让人多想——她叔父堂堂史侯还有几个庶子女,宝玉还有两个庶弟妹,薛家一个都没有,可见那主母的手段了,宝钗被这样的母亲养大,谁会当她真正大度了,那番话果真是说得冠冕堂皇,却极其不负责任,若误导了在座的姐妹,日后过得不好,难道还能找她算账不成?

这么想着,却把平日忌惮宝钗的心越发做了十分的厌恶,这厢进了潇湘馆,还没喘口气,便有丫鬟来请她去见王夫人,她刚刚在心里对宝钗起了嫌隙,对宝钗的姨妈王夫人自然没什么好感,只是想到宝玉,却也不能怠慢,便磨磨蹭蹭去了。

她却没料到,这一去却是为自己解了一个天大的灾祸!

湘云纵是讨厌宝钗,顶多在心中鄙视一番,却从未想过出手对她做什么,她从未想过,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叫着她,哪怕她知道是假的呢,心中未尝没有半分触动,可就是这么个人,刚在林府还与她们说说笑笑,转眼就能想到这么恶毒的主意,要把她往死里算计!!

耳中一声声地传来那两个表面上无比慈悲和善的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心头便如冰天雪地似的。

“你这孩子,真真是可人疼的,知道孝顺长辈,宝玉那么多姐妹,可也只有你记得日日来陪我说几句话,好孩子,你这般贴心,可教姨妈怎么舍得离了你!”

“姨妈这么说却是见外了,姨妈待我之情,堪比母女,可教我无以回报!日日伴在姨妈身边,劳姨妈指教,却是我的福气。再说,那旁的姐妹,到底不是亲的,姨妈也不必烦恼,宝玉兄弟如今越发出息了,将来自会孝顺姨妈,姨妈享不尽的福还在后头呢!”

“你这孩子,就会宽慰人,什么享不尽的福啊,如今就生生把我愁死了,虽说宝玉出息了,可眼看他年纪渐长,没有人为他把持后院如何是好?偏老太太看上那个,过于活泼了,自幼没有父母教养,规矩上果然差了,哪户人家的主母能是那样性子,没得害了我宝玉,想起来真是愁人!”

“姨妈一片慈母之心,宝玉兄弟自能体会,我冷眼瞧着,宝玉兄弟也不过是拿她当妹妹罢了,并无他意,若姨妈不放心,不若像个法子,让她嫁不了宝玉便罢了,她叔父虽是侯爷,可若是她自己不争气,她叔父也不好为她争辩的,老太太那里,自不会为了外人,伤了祖孙之情。”

“唉,真真是个好丫头,能为长辈分忧,她也不是娇滴滴的孤女,便是出了事,想来伤心一阵子也罢了,断不会寻死觅活,到时补偿她一些银钱首饰也罢了,只是这法子,却不知该如何呢。”

“姨妈却是多虑了,如今贾府也不是只有宝玉兄弟到了适婚之龄,我们今日去林府,出门时却看到了东府的蓉哥儿,如今出落得越发出息了,听说那边的太太也在为他张罗,虽说辈分上不大般配,蓉哥儿又是续娶,可一来,从老太太那里论,辈分上是差了一辈,可到底没什么血缘远近,这事儿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常见,没看那皇家的叔侄也能同娶一家姐妹么?二来以蓉哥儿如今的身份,年纪轻轻便是二品大员,将来位列一品也是指日可待的,配个公候千金也差不离,且蓉哥儿命硬了些,一般人只怕弹压不住,只配她克父克母的命格,正正合适。”

“这般一说,倒是让我想通了,这可不正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蓉哥儿是个有出息了,配她也不委屈了,只却不知如何和老太太开口……”

“姨妈可是关心则乱了,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对眼呢,哪里让宝玉兄弟邀蓉哥儿进来,两厢儿一瞧,若有意了,再跟老太太提也不迟!”

“这倒是,要他们自己喜欢才是真的,要他们自己喜欢……”

湘云偷听到这里,两眼冒火,浑身乱战,心突突乱跳,若不是翠缕拉着,便要瘫倒在地了!

她只恨不得一脚踹了那房门闯进去大骂两人,又想把两人揪出来,祈祷老天劈两道雷下来治治恶人,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是寄住在人家的,她便是有万般委屈,也做不到不顾形象地撒泼!

便是婶子给她委屈受,也不像如今这般可怕,思前想后,竟不知如何是好,两行热泪便滚了下来,捂着脸,不顾心惊胆战地立在一边的翠缕,转身疾走,翠缕不敢大声呼喊,匆匆跟了上去,她也听得明白,心中又气又恨,不知如何安慰主子,也忍不住学她主子抹起了眼泪!

湘云本不是黛玉那般忍气吞声的人,她待要去找贾母为她做主,可一来并无证据,二来住在人家,怎好生事?她一个小姑娘,虽则比旁人聪明了些,乍遇到这般阴私之事,难免手足无措,又想到这两人口中所谓的“法子”,不禁心中连打寒战,心头一团乱麻!

她一向爱笑爱闹,如今却哭得可怜,主仆俩这般往潇湘馆去,正被满腹心事的迎春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