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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四回 见思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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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深更半夜, 去把竹青从被窝里揪出来问事儿,楚行云也自知极不厚道。然事出有因,且他和竹青向来最是熟络, 宋长风乃独苗的大少爷, 身边人从小一大帮, 其中最得力的便是启东、启震和竹青。震东二人兄弟自是血浓于水, 三个人的友谊, 竹青便是晒着的腊肉───干晾了。

故而楚行云十三乍一飘进宋府, 竹青就化身牛皮糖“啪”地黏住他, 生怕这朵小云不肯下及时雨。

所幸楚行云人小志短, 吃了竹青几个鸡腿, 这友谊之雨便瓢泼又倾盆了。后来他离了宋府, 虽不常见面, 但“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此时便也算作有恃无恐了。

竹青倒是明事理, 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见楚行云半夜来访, 马上意识到不对,困意荡然一空, 急忙把他拉进屋来, 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大事,我就来问问你知道决明子在何处吗?”

“大概在薛王府吧。当时他来了之后,拿出十几瓶药来, 给那个被血虫咬了的人涂,总算保下条命。结果没多久,薛王爷那边就来人请他过去,他留了些药膏给我们,就跟着走了。你这么问,难道谁又中毒了不成?”

“没有,你别瞎想。王府怎么会来请决明子,他们那边有人病重?”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不像,来的那个小厮,不紧不慢的。半夜三更你到底为什么问这个呀?难道是……你生病了?”

楚行云心中暗自捏把汗,竹青这家伙真是一猜一个准,但掌中目太过诡异,楚行云不想拉他下水,只随口道:“我不告诉你。”

“……你这家伙……啊!”竹青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色变得有些探寻,“不会……不会是那方面的病吧?难怪了,你最近就只开了赵霖婷这么一朵桃花……”

“什么赵霖婷,江湖都是以讹传讹……”

竹青悲悯地拍拍他的肩:“我不会笑你的。有时候出了些意外,雄风不展了也是有的,趁年轻,早治疗,不放弃,会有救的!等天一亮,我就去王府给你打探打探!”

楚行云暗自感叹竹青真是脑路清奇,嘴上只好顺着回:“……那……那就有劳了。”

“小意思儿,治好了请我华碧楼搓一顿就行。唉,看来那赵姑娘是真的对你痴心一片,你可要好自珍惜,千万不能做那花心大萝卜啊……”

楚行云无语凝噎,他跟赵霖婷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意外一同困于山谷,便要因为孤男寡女,多受些风言风语。

然而说起那方面的病,楚行云确实心有余悸。不是人人都洁身自好,像不落平阳这般采花淫贼,不知跟多少人有过关系,他还真怕谢流水有病。

“我没病!”谢小魂听见小云心声,大力为自己辩解。

“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

“我没有。”小谢委屈,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一二,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总之没有,害不了你。”

楚行云不置可否,谢流水无凭无据,又惯爱撒谎,不值得信。总之,寻了决明子,早日就医,方为上上之策。

现已是丑时末,寅时初,天将亮。楚行云不便再打扰,想起身告辞,却被竹青拦住:“哎!来都来了,我也难得见你一回,吃个鸡腿再走呗?”

遂端出半盘红烧鸡腿,放在炉上热了会儿,溢出的香味登时就让楚行云生了根,黑溜的眼睛里有小星辰在蹦跳,被竹青笑话道:“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见到鸡腿就没出息了啊。”

“小时候饥荒饿的,那时候谁要是给我个鸡腿,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对鲜嫩多汁的鸡腿伸出手去,正要抓起一个,却突见盘子里冒出个头。

楚行云吓一跳,竹青忙问他怎么了,再定睛一看,原是阴魂不散的谢流水。这人正从鸡腿盘子里冒出半个小脑袋来,一双眼睛半眯着,嘻嘻笑道:“楚侠客大晚上的吃鸡腿,小心吃成朵胖胖云噢!”

楚行云一边在心里默念好几遍:“谢流水是不存在的。谢流水是不存在的……”,一边淡定地搬出一套泰山崩于前而不该于色的作派,重又伸出爪子。

很奇妙,盘子和鸡腿都穿透了谢流水,但他却能真实触到这家伙,指腹不小心蹭了他的脸颊,指甲掠过他的眉睫,指尖碰着他的鼻梁骨。楚行云捏起一只鸡腿,收回手,一边视若无睹地跟竹青说话,一边在心中偷偷地想:

这家伙,鼻梁有点高啊。

嗯……一点点。

谢流水在盘子里转了个头,逗云不成,终于无趣,百无聊赖地又融进桌子里,只露出眼睛来,见那几只肥嫩鸡腿,一落到楚行云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成光溜溜的一杆骨了。

谢小魂不由得触景生情,想到今后自己大约也要被楚行云扒皮抽筋、饮血啖肉,生而为人,却与鸡腿同命,不禁悲从中来,稍时便作好一首《鸡腿吟》,盘算着择夜趁云熟睡,偷偷写到他背上去。字,最好要写的大一点,这样就能从微凸的肩胛骨一直写到行云翘起的臀尖,还能摸到那两个漂亮的小腰窝……

楚行云心里又听到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定是谢流水捣鬼,正欲诘问之,却听对坐的竹青忽而低声道:“那个……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该和你说,今年的斗花大会……别去了吧。”

“怎么了?”

“嗯……其实也只是我一面之词,你权且听听就好。临水城里……貌似不大太平,你也知道,宋家很多人事来往是我在做,最近这一两个月,生面孔实在太多了。”

“临近斗花大会,江湖上确有很多人会聚来。”

竹青郑重其事地摇摇头:“和往常不一样。你看斗花会,主要就是借花之名斗个轻功,也不舞枪弄剑,也无生死相搏,就是给年轻人个机会,寻常百姓也爱博个彩头看。这种场合,真正有点年纪的大师高人是不会来凑热闹的。江山代代才有才人出,哪里年年就出了,每回来斗花,也就那么几个熟面孔。但是今年,那些生面孔,不像是游人,倒像是来参赛的,我武力低微,看不出哪路门派,但感觉都不好对付。”

楚行云皱眉问:“你形容下有哪些生面孔,看看我知不知道。”

竹青仔细回忆着:“嗯……七八天前吧,酒楼里见了一个,明明三月晴好天还头巾盖脸的家伙,穿着一身黑,很高挑,感觉他脸颊上好像有疤吧……啊!不会就是前天闹华楼的不落平阳吧!听说那家伙的轻功浔阳步确实一等一的好,莫非这次想乔装打扮来斗花大会掺一脚?此人武功高强,如果真来了,定是个棘手家伙,你千万别看他是个采花贼就掉以轻心啊。”

“嗯,前天过了几招,确实相当棘手啊。”楚行云悠悠开口,单手撑着下巴,轻轻勾了勾小指,牵魂丝便把某只小鬼魂从桌里拉出来,他定定地瞧着谢流水,慢慢冲他微笑道:“这么难缠的对手,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谢流水一下有了冷水浇头的感觉,赶紧缩回地底下。他自知手上有好几张王牌,诸多事物楚行云一无所知,往后还不是要拜他所赐,何足惧也。但莫名就是心中没底,尤其如今脱体成形,更让他觉得是如履薄冰、危如累卵。

楚行云收回目光,又问道:“还有别的生面孔没?”

“嗯。三天前,我在巷子里偶然看见的,一个绝色大美人,真的从来没……”

“说正经的。”

“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看到了喉结,真是太可惜了!老天爷有病啊,干嘛让个男的长成那样简直浪费!我看到他在跟个秃子说话,那个秃头腰间别着把非常长的黑刀。还有你知不知道,顾家三……”

“竹青,你确定是一把黑色长刀!”

“是……是啊,怎么了?”

“在哪?你详细点说。”

“三天前的傍晚,嗯……在天街的第二个岔口,就是过了青石桥之后,左边那条小巷子,我就瞥了一眼,秃子好像穿个灰布衣吧,大美人是浅绿萝衣,这我绝不会记错。其实江湖中人本就四处走动,若是仅有这些,我是不会瞎想还和你乱说的。真正不对劲的,是顾家三少的传闻。”

“三少……是指顾家三少爷吧?这人有什么特别?”

“我找几个老一辈的打探了下,这人好像是在滇南那带混的,也难怪我们不知道,早在十年前就是那边的佼佼者了,可据说人有点孤僻,也不爱出来走动,这次却突然不远万里来个斗花大会,太蹊跷了吧。我又去查了查今年的情况,好像没什么异常,比赛方式也照旧,就是……给第一的魁礼有点怪。”

“去年是颗夜明珠,前年是南海珍珠,再前年是什么红玛瑙吧,斗花会倒是一年比一年阔气了,今年又是什么玩意儿?”

“是一幅画。”

“画?”

“对,绣锦山河画。”

楚行云的心咯噔一跳,只听竹青再道:“这幅画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一说它是巨幅刺绣,本来弄个青山绿水,锦绣山河,很吉利的。但是不知何故,这幅画里,却是黑山红水,因此就颠了个名叫做‘绣锦山河画’。本来山水重写意,可这幅却极尽精工,据说细致到纤毫毕现,都有点令人发指了,或许是因其用色独特吧,所以才被争相收藏,价格炒得比夜明珠还高。”

“但是,凡是收过这画的几家,最后都遭了难。”竹青言,“江湖上已有人传它是镇不住的凶画了。如此之物,偏偏当了斗花大会的魁礼,还招来不少腥。而今李府又出了这样的事,我怕今年斗花,是要不太平了。反正你连年摘得桂冠,早就名满天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去……也不打紧吧?”

“实不相瞒,我今年确实不去,赢得多了,也容易招怨。等过段时间,我想动身往南边走走。”

“啊?这里不就江南吗,再往南还有什么好地方?”

楚行云笑笑,不说话。

竹青从那笑意里自品出了几分意味深长来,他拖足长音“噢───”了一声:“听说南蛮各族,女子多水灵啊……”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就有个小夙愿,就此了了而已。”

“是啊是啊,每个男人都有这么几个小夙愿呢。”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他见楚行云眼底微青、颇有疲色,便起身道:“天要亮了,我收拾收拾,去趟薛王府,你回去补个觉吧。对了,你醒了若要走,记得亲自去跟少爷说,我们大少爷最近可担心你了。”

楚行云应声好,点头告辞。

天幕瓦蓝,晓星疏浅,同竹青一话,这思绪便似晨露清透,早间从秘道偷听的料,拨云见日般明晰了。

当时无脸人说了句:“可三少爷!您的身体……”,大约那个百灵鸟男就是所谓的顾家三少。其间,那个黑面怪还答了句:“确实如您所料,是绣锦山河画。”,看来这顾三少着实有备而来,先动用雪墨组确认自己武功尽失,已无威胁,再确定斗花会的魁礼是画无误,接着准备亲自出马,势在必得。

只是这绣锦山河画内里又有何乾坤?若只是幅珍奇刺绣,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楚行云自思忖着,这画最大的奇特,便是颠覆传统,山不绿水不清,弄个黑山红水的……

思潮一浪浪拍来,红水……赤水……朱砂水……为何要用红线去绣?须的是红才能表达出来……血流成河吗?血河……红色系的水流……

突然灵光乍现,两个字骤跳而出:

……火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