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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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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前脚杀马,后脚便有人火速进宫,将此事通禀内侍太监苗福。

上首苗福抿了口冷茶:“行了,杂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杂家会禀告皇上的。”

那小太监却立在原地不动。

“还有何事?”苗福不耐道。

他睨了那小太监一眼,见他虽跪着,一双机灵的眼却瞧着他,心下会意,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

那小太监谄笑,眼巴巴贴上,暗中将袖中所藏钱袋推给苗福,苗福甩了甩袖子,盖住那钱袋,暗中掂了掂分量,面上和蔼了些,不动声色纳了。

小太监低声道:“干|爹孝敬您的。”

苗福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似是端着拿捏了一会儿,方才笑道:“皇上惦记着甄公公呢,怎会要他的命?最多死些妓子罢了,他且放宽心,好好养着。”

这便是答应替他干|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了,那小太监嬉笑奉承着,出了门,才回头暗骂一声吸血鬼、老臭虫。

干|爹这回赔了青楼不说,还要倒贴无数银子上下打点,怕是流年不利,得找个道士好好瞧瞧才行。

所幸还能破财抵灾,这要是没钱没权噢,只能拿命抵。

“陛下,奴才有要事通禀。”苗福立在养心殿门外,恭顺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良久,内里才传来了个嘶哑低回的声音:“进来。”

殿外盛夏酷暑,养心殿内却清凉惬意,苗福踏进一片雾气缭绕里,只听得龙床上传来一声难以遏制的喘,顿时装聋作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许是听见人声,内里没了动静。

“何事?”皇帝的声音里裹挟着未饱足的欲和不耐,显然苗福打搅了他的雅兴。

苗福头低得更深,生怕瞧见不该看的:“探子来报,楚王当街杀马。”

他将小太监所说一一禀告,未听见回应,胆战心惊。

陛下向来喜怒无常,不知会否因此迁怒他。

“知道了,涉事的都杀了吧。”皇帝声音很淡,像殿里的雾,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苗福欲言又止:“皇上,那栋青楼里有……”

“几个探子罢了,一并杀了,让皇叔如意,”皇帝笑了声,“毕竟他刚回来,我是该送他份礼略尽心意。”

“是。”苗福揩了揩额上热汗,陛下一口一个皇叔,语气亲昵得很,面上一派叔侄孺慕,却叫人不寒而栗。

当年先帝赏识楚王,不顾二人间差的二十余岁,认了楚王做弟弟,所以明面儿上,陛下见了楚王,为表对先帝的尊敬,是该叫一声皇叔。

皇帝笑道:“算了,百姓还是莫要杀了,皇叔做榜样,又杀马又赔钱的,侄子怎好嗜杀?说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苗福冷汗涔涔地应,又道:“皇上,那有一人选了‘杀人’,是否放了他?”

内里似是有人爬起来了,雕龙绘凤的床幔上印下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白玉躯体,那人放肆地拉开皇帝的胳膊,自己窝了进去,抱着他,笑道:“ 齐世子那个脾气,他还敢违逆,这人倒是向着您呢,聪明得紧,皇上准备怎么赏他?”

他虽是男子,声音却尖细动听,倒也不女气,只是同寻常男子明显不一样。

皇帝道:“赐他千两。”

苗福刚心道这人走了大运,踩了楚王,因而得了皇帝青眼,却听皇帝又加了一句:“暴毙。”

苗福大惊,他向来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这人冒着得罪楚王和世子的风险公然选“杀人”,分明是向着皇家的,陛下却说要……

皇帝道:“做得干净些。”

里头伺候那人笑得欢:“陛下可真狠心呐。”

皇帝似有些烦不胜烦,按着他躺下,在他的嬉笑推拒声中,有些倦怠道:“聪明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了。”

苗福一身冷汗地出来,细品了品,竟是觉着,分明是千岁出言煽动,促使陛下杀了那人。

晚间,宫里人到了楚王府,将皇帝的旨意告知。

——皇帝体恤楚王车马劳顿,准他今日在府休憩,明日再行进宫拜见,由他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对今日长街杀马一事只字不提。

内室里,齐景等传旨的太监走了,啧啧两声,道:“咱陛下这是向你示好?我可听说,他连自己的探子也要一并杀了呢,真是一个都没放过。”

“先礼后兵,毕竟他是晚辈,”萧绥下了一子,“他孝敬我,才能显得我这个做叔叔的,为老不尊。”

齐景毫无防备被这话戳中了一直以来的心思,大笑出声,因为笑得幅度太大,差点将面前棋盘上的棋子挥落了。

楚王绝非容易令人心生亲近的长相。

宫里的宫女儿背地里总说他俊美若神,但真见了,却又只记得他略显冷硬苛刻的面相、过于漆黑冷漠的眼、高到令人仰望的身高,以及权势带来的弥足而深的压迫感。

更何况他不上朝时,总穿一身毫无人情味的玄衣,上头最多用金丝绣些暗纹。是尊贵无匹,却叫人半点不敢生出亲近之意。久而久之,敬畏在增长,忌惮也悄然滋生。

齐景笑过他,说他不到三十,活的像个小老头,半点没生趣,甚至打赌他穿身风流多情的衣袍,换个神情,都不肖和人眉目传情,都能报得各路美人归,楚王却说,衣着能为他挡掉很多不必要的人和事。

态度摆高一些,旁人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不会第一时间求到他这儿,让他帮着解决。有大事求过来,也多半谨小慎微,带了筹码,思路清晰地讲,为他节省时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即使不忙,下下棋,打打猎,也好过旁人插手,将他的生活填满。

是以楚王这会儿刚回府,却有功夫和世子下棋。

他早将该做的做完了,又不为琐事所烦。

齐景总羡慕他,他只是个世子,还未在朝中谋得个一官半职,就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在忙些个什么,萧绥这个日理万机的王,倒整天像个闲云野鹤,还有工夫倒腾下王府山石布局,和南边来的精工巧匠研讨下窗棂图案造诣。

所以楚王开玩笑说他老,齐景打心底竟有几分赞同,这哪像个二十七岁的,他太爷都六七十了,还偷丫鬟呢,楚王活的比他太爷还不动如山,成天一副红尘看破洞悉淡然的表情,说话又让人捉摸不透,身边那么多年,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他兄长二十七岁的时候,孩子都能围着他叫他爹了,抱都抱不过来,和他兄长比起来,楚王可就寒碜了。

这么些年,自恃相貌胆大包天向他投怀送抱的也不是没有,偏偏楚王还能坐怀不乱,面无表情谢绝,甚至将之无情处置。

柳下惠无疑。

齐景甚至暗中怀疑他有问题,却也顾及着兄弟颜面,并未宣之于口。只能在某日偶然窥见那物时,心道一声暴殄天物,不若长在他自己身上。

齐景回过神来时,棋盘上自己已经四面楚歌,他心道萧绥还真半点不给面子。楚王只开局让子,过程不放水,他一贯知道的,是他走神了。

齐景哀叹,刚要认输再来,属下进来通报:“俞叔回来了。”

“不下了,”这话是同齐景说的,萧绥边收棋子边吩咐,“让他到书房见我。”

属下道:“是。”

齐景见属下不动,道:“都说‘是’了,还不快下去?杵这儿干嘛?!”

属下欲言又止:“俞叔还带了个人回来,那人扬言要见楚王。”

萧绥收棋子的动作微滞了一下,继续收。

齐景问:“俞叔带回来的?谁啊?”

“不知道,正在盘查,不是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齐景皱眉,“俞叔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上带啊。”

萧绥忽然道:“那个小倌。”

“啊?哪个?”齐景明白是谁,皱着的眉瞬间松开,笑道,“原来是他啊!”

他还记得之前马车上,楚王说那小倌勾|引他,转眼他就求到了府上,说要见楚王,竟是所言非虚,真是聪明绝顶,来找楚王救命。

可惜他求错了人,偏求上了滴水不进的楚王,他要是有眼力介儿来求他,他向来怜香惜玉,指不定心情好,就保上一保,虽说让他毫发无伤难,但打一顿板子将他发落出去了结此事,还是能的。

齐景笑问:“见不见?”

若是旁人越过他看上旁人,他定是要叫他好看的,可这人是他好兄弟,齐景一向不服旁人,只服楚王,听说那人瞧上了楚王,一时只觉理所应当,满脑子只剩捉弄的想法。

萧绥道:“不见。”

“喂,不要这样吧!那小东西多有趣啊,还漂亮!我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了!姑且放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若是烦了,再将他赶出去也不迟啊——”

萧绥将收完的黑色棋盅撂下:“不见。”

齐景一脸沮丧,却也不再劝,萧绥一言九鼎,说不见就不见,向来没半点回旋的余地。

属下迟疑道:“那我赶他走?”

齐景小声嘀咕:“难得遇到个这么聪明的,还被你赶走了。”

萧绥忽然问:“你觉得他聪明?”

“嗯?”齐景一愣,这还不聪明吗?

萧绥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他淡道:“没说赶他走,只是不见。”

“啊?”齐景呆住,“你不见,不就是赶他走吗?”

萧绥冷道:“让他在院子里站着,动一下,说半句废话,叫他滚出去,站满两个时辰,放他走。”

属下迷迷糊糊下去执行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