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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Ballade·Op.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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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又开始咳嗽, 无力继续弹风谱月了……

欧罗拉看着眼前这家所谓的可以投宿的咖啡馆,嘴角隐隐抽动。

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建设,但这反差——

没有咖啡的醇香, 没有明亮的光线, 没有悠扬的音乐……

哦,这不仅是咖啡馆, 还是今晚“旅宿的地点”。

看这木头与砖石的混搭, 加上远处隐约的鹅鸣犬吠,完全就是比黑白老电影里的小酒馆更加没有情调的存在。

原本计划进住的旅馆恰巧满客。依照车夫建议,这可是此刻镇上唯一能让她们落脚的地方了。

嗯, 带有少量客房的, 小镇上仅有的咖啡馆。

可能骨子里早已习惯现代的一切,看着隔了快三个世纪的“店铺外设”,欧罗拉发现, 心理建设果然还需要再多做一些。

到底是期待值过高呢, 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大概是这本就是一个淳朴小镇的缘故吧——属于德累斯顿, 是、却又不是它。

……

佩蒂特正在前台填写入住登记。

在几分钟前,店主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深夜进店的两位女客半晌后,才从柜子里掏出一本精致的登记簿。

临近下车时, 少女被长者拉到身边,悉心将她那些散乱的发丝, 重新打理梳整好。因顾及到自家小姐的年纪, 嬷嬷简单加了条藕色发带,给她脑后的发髻缀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装饰。

幸亏礼仪教养刻在佩蒂特的骨子里, 时刻保证着小姐仪容绝不出错。

欧罗拉深切怀疑, 若她披头散发地进来, 今晚估计会投宿无门。

就如送他们来这的车夫所言,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可能更需求啤酒的小镇开咖啡馆,店主足够任性。

消遣的地方还能旅宿,但这儿也并非接受所有的客人,因为店主也足够挑剔。

当然,价格自然也分外美丽。

欧罗拉站在前台安静地扫视着四周。

和外部的不起眼完全不一样,这家店内里足够配得上咖啡馆,甚至装饰和布置还有些精致:

每一张餐桌都有一面简单镂空处理的雕花木板做隔断,隐约了视线却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感。桌上的白瓷小瓶里都插着一支玫瑰,旁边放着一尊黄铜烛台。蜡烛并没有点上,但最远处的隔断间里闪烁着一团暖黄的烛光,那里应该坐着今晚咖啡店原本唯一的客人吧。

前台的背面是一面装满书籍的书柜墙,进门处的展示柜上罗列着店主的收藏,通向上层的楼梯旁还置着一台铺着旗布的立式钢琴……烛火虽不够亮堂,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欧罗拉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客源冷清了:除夜色已深之外,这家店与淳朴的小镇哪哪都不入。

最多,只有来镇上休养、旅经此地的“城里人”,才会来这坐一坐。

唉,等等——

钢琴?!

少女立刻来了精神,猛地偏过头,将全部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楼梯旁的木质乐器上。

放在顶盖上的五爪大烛台,足以让欧罗拉看清那架散发着诱惑的钢琴。

和后世随处可见的黑色钢琴不一样,在十九世纪,木色才是钢琴最主流的色彩。世上没有相同年轮的树,每一台木琴的纹理都是唯一。

烛台边的花瓶里,盛放的玫瑰被烛光染上大半面橘色。

此刻,欧罗拉早已顾不上提醒店主,在钢琴上摆花瓶放真花是一种多么暴殄天物的行为[1]。她只知道有种渴望像过电一样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纵使在现代用最顶级的钢琴演奏时,她的心都没有如此激动过。

重新回归的左手在叫嚣,看到钢琴就想碰;

钢琴家的职业病在作祟,见到键盘就想弹。

欧罗拉冲到前台,淑女的仪态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左手手掌轻拍在登记簿上,用右手指向钢琴。

“请问,那架钢琴——”

佩蒂特被突现的朗声询问吓了一跳,原本不见波澜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惊诧的神色。她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家小姐此刻的行为。

但此刻的欧罗拉,眼中只有柜台后的店主。

“嗯?”

自客人进店以来,未曾吐露过半个词汇的老先生,竟用慵懒上扬的语调哼了声。

“我、我可以弹它吗?”

少女琥珀色的眸子里跳跃着希冀的光,带着祈求的问句也因内心的激动布满可爱的颤音。

老先生想要拒绝的话瞬间说不出口。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最远的隔间里透出的烛光,目光在钢琴和少女身上挑了个来回后,微扬起嘴角。

“如您所愿,小姐——我允许您弹奏它。”

这简直就是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道过谢后的少女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只见她转了个身,下一秒就停落在钢琴旁。

欧罗拉小心翼翼地抱起花瓶,慢慢将它移到琴凳后面不远处放下。烛台似乎让她犯了难,踟蹰片刻后,她把烛台放在左边的楼梯上,这才在端坐在钢琴前。

轻轻用指尖在琴盖上抚划着,原木的质感着实令人喜悦——从未觉得,胡桃木的色泽和纹理,是那么地温润迷人。

掀开琴盖,指腹间传来琴键的微凉感,简直让灵魂都为之雀跃。

左手置放在黑白间,依旧在轻微地打着颤。

欧罗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一个阿尔贝蒂低音伴奏,一个柱式和弦。

咖啡一般深棕的音色,干净而完整。

左手重回平静。

钢琴家盯着不再有疤痕寄居的手背,突然泪意上涌。

两年了……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完整地演奏钢琴了。

咖啡馆最远的隔间里,棕发的青年已经坐在那很久了。

他漂亮的蓝眼睛里好似蒙着一层烟雾,虚无而又缥缈。他那张带着病气的脸,加上刚还未入秋就披上的厚织布外套,以及那忧郁恍惚的神情,简直令人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倒在桌上。

青年非常安静——要不是过段时间就会响起的摇铃声,提醒这里需要服务的话,店主几乎忘记店里还有客人。

青年也很奇怪——除了第一次摇铃是要续杯之外,后面的服务全是给他换一杯热咖啡。

他在等人。

等一个能让他提前听到命运宣判的人。

再一次掏出表看了看,青年双唇紧抿,放回怀表时手不禁哆嗦起来。

他闭上眼,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讥笑。

早该明白的。

毕竟近日这骤冷的突变对待,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只是不愿相信,小时候与自家有着深情厚谊——至今他们都是“可亲的人”,在双方未曾戏言的场合里许下的承诺,对方会违约。

夜色越发凝重。

突然,青年听到店门打开,有人在门口停留片刻后就向这边走来。

他抚平嘴角,重新裹上疏离的高傲。

……

“我亲爱的弗里德,你果然喜欢这种偏僻的角落……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吧?”

男子带着笑意,松松领口,解开外套扣子后坐下。

“尊贵的安东尼·沃德辛斯基先生日理万机,您肯来见我就足以令我惊讶到惶恐。久等?那倒不至于——毕竟我只让店主帮我换了六次新的热咖啡而已呢。”

青年并不和他对视,冷淡地回答着,面无表情地将面前这杯咖啡转半圈后,推给他。

安东尼哪能听不出词汇间的嘲讽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中学时最好的玩伴,想着此行并不单纯的动机,不由地在心中苦笑。

“我怎么敢?你可是弗里德里克·肖邦(fryderyk chpin),华沙的良心,巴黎的宠儿,最好的钢琴家之一——今晚是我失礼了。亲爱的弗里德,请给我致歉的机会,这些咖啡请务必算在我头上。”

咖啡真苦。

尤其在看到肖邦那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后,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的安东尼感觉简直苦到胃痛。

曾经像天使一般纯净的蓝眼睛,此刻却教人倍感压力。

波兰钢琴家只字不提,但伯爵家的小儿子已经知道,对方一改昔日的喜好,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只想听最终结果。

放下咖啡杯,却不知怎么开口的男子,顿时只觉得胃更痛了。

“噢,弗里德,如果你没有错过马利昂巴德的会面,我们相聚的好时光将会延长许多。你身体好些了吗?真是糟糕,你一到德累斯顿就受凉感冒……听妈妈说,你在巴黎的时候就身体不太好。去年年末的时候,我们听到流传的关于你疾病的闲话[2],都吓坏了……”

安东尼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拼命搜刮着词句维持话题,尽量保持轻快的话音。

“你是沙龙钢琴家,妈妈还担心你和那些女人走得太近……但我为你辩解过——‘嘿,妈妈,你要知道,那可是弗里德的工作!’不过,还是注意些为好——若有和你关系密切的女孩子,可会伤心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