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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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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长寿!

杏枝快步走上前, 扬声道:“文妈妈,放他进来!”

安安已经迈着小短腿跑上前,仰头张开手, 扑上去一把抱住长寿的腿, “花花!”

她又对他甜甜地一笑, “小哥哥。”

长寿脸上一红, 赧然地把猫递给她,“大小姐, 我是长寿。”

他如今只是个下人,若被人听见她唤他作哥哥, 兴许会笑话的吧?

安安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抓着长寿的袍角, “小哥哥,抱。”

她走累了, 适才找猫逛遍了园子, 这下心里有了着落,立即失去了独立行走技能。

长寿被她缠得手足无措,脸上红透了, 抬眼望着杏枝, 露出乞求神色。

杏枝噗嗤一笑, 也不知这长寿是沾了谁的光, 每回小猫或小姐有事,他都是第一个出现伸援手的。小姐也格外的黏他,在他跟前一点都不认生, 总是伸出小手要人抱。

杏枝见长寿实在没法子,才不紧不慢地笑着走上前,“小姐, 长寿还得去给官人看守马房,走不开的,万一马儿跑了,可就追不上了。小花走失了,您都这么着急,马儿要是不见了,长寿不也要着急的吗?”

安安似懂非懂,仰头望着长寿道:“哥哥不哭,马儿不肘(走)。”

长寿脸色更红了,杏枝牵着安安,笑道:“来,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太太和官人要着急了。”

安安听到她提起“太太”,扬起眉头扭过头,对长寿得意地道:“娘生宝宝,安安是姐姐。”

长寿一时没听懂,安安大声又重复了一遍,她挺着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肚子,高高仰起头,像在炫耀什么似的,那语气格外骄傲。长寿有时会恍惚,面前这个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和他同胞妹妹仿佛变成了一个人。他对她,无法当成仇人之女一并怨恨,他总是忍不住心软,想帮她,怕她哭,替她着急。

他妹妹姜雅和他娘一并走了,两年过去,他几乎都要忘了妹妹的模样。每每看见这个小姑娘,妹妹在他记忆中的面容,就更肖似她一点。慢慢的两个人影重合,他没办法不在意这个小姑娘了。

长寿忍不住噙了一抹笑,脸上红晕还未褪,抬手抚了抚安安怀里的小猫,“那大小姐要好好照顾弟弟,当个好姐姐……”

他声音温柔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安安重重点头,“安安听话,叫(照)顾弟弟。”

杏枝笑道:“好啦,小花也饿了,咱们要回去喂它吃东西啦大小姐。”

长寿道:“适才给它吃了一块儿鸡肝,回去不用喂太多。”

杏枝点头,“好了,谢谢你啦,长寿。”

她拖着安安的手,带安安往回走。小姑娘还不住回头,大声对长寿道:“小哥哥,明天玩……”

长寿目送他们走远,等他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转身离开。

子夜时分,上院气氛越发紧张。三个时辰已过,柔儿似乎要脱力了,孩子个头颇大,生起来不轻松。

赵晋在暖阁佛龛前,对着两座牌位和上面供着的佛像沉默着。

他在无声祷祝。

人在未知的恐惧面前,才会借托鬼神之力,祈盼心愿达成。

他并不贪心。

他要一家四口好好的过日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即便他的生意回不去从前,势力不如从前,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陡然一声啼哭打破了屋中的沉静。

那孩子好像积攒了无数的力气,在降生这一刻,用尽力量为自己的到来助威。

赵晋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他飞速拨开帘子走进去,“怎样?”

乳母擦去孩子身上的血迹,用事先准备好的襁褓把它包裹严实,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俯身行礼,含笑道:“恭喜官人,贺喜官人,太太跟大少爷母子平安!”

赵晋窒了一息,平安啊……

帐内,柔儿听着外头的说话声,侍婢乳母们的贺喜声,她躺在这儿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的流着泪。她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片刻,赵晋走了进来。

他撩开纱帐,见她已经擦洗过换过衣裳,脸色雪白,连唇上也没血色。他抓住她的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柔儿闭眼靠在他腿上,她头发适才汗湿透了,几缕发丝黏在额上,他轻柔替她把头发拂开,垂下头一遍遍吻她的眉心。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最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想喝水。”她开口道,声音暗哑,喉咙疼得厉害。

赵晋未及起身,金凤就含泪把水捧上来,“太太受苦了。”

跟生头一个孩子相比,这回家里准备充分,生产条件好,人手也足,疼了几个时辰孩子就降生了,对柔儿来说,上天已然是眷顾着她了。她很知足,也没什么好怨怼的。

她摇摇头,被赵晋扶起来饮了两口茶,抬眼望着门帘,“孩子呢?”

“在稍间儿,乳母抱着呢。你安心睡一会儿,天快亮了。”赵晋扶她躺好,替她掖好被角。

柔儿闭目道:“我不想睡,我想听您说说话。”

赵晋叹了声,伏低下来,浅啄她的耳珠,“谢谢你……我刚向菩萨和爹娘祈愿,要把往后我的福气分一半给你,什么都给你。我会好好的,你也会。咱们一家四口,快活的过……”

他又道:“我心里觉得歉疚,对不住你,阿柔,我会珍惜你的。过往没做好的,我给你赔不是……”

他声音低沉得像呢喃。她甚至从中听出一抹沉痛。

“我也有不对的……”她抬手抚着他的脸,摸到他下巴上新生的几乎看不出的胡茬,“晋哥,我真喜欢您……”

他怔了下。

柔儿拉起被子遮住脸,红着脸偷笑。

这称谓在二人之间有些别样的意义。

每每床笫间她被欺负狠了,才被逼无奈软下嗓子来喊哥哥,求上一求。

赵晋咬牙,扯下被子捏住她的下巴,“你这人……你是不是欠收拾?”

她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在他腮边吻了一记,“是了!”

他无奈地苦笑,“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爷可不是什么温良无害的正人君子,真收不住了有你哭的。”

**

洗三礼没有大张旗鼓的摆宴席,只几家格外亲近的朋友携亲眷上门祝贺。

新生儿取名为“彦”,意才德出众。

夫人们聚在柔儿房里,轮流逗弄着孩子。

“瞧瞧这眼睛鼻子,活脱脱是个小一号的赵官人。”

“赵太太有福,三年抱两,儿女双全。有什么秘方么?可真让人羡慕。”

“赵太太本来就一脸吉相,当时头回见,我就知道太太福泽深厚。”

“瞧这小少爷,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的,长大了得是什么样的美男子啊?赵太太,我们家丫头虽比小少爷长了三岁,可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能不能考虑跟我们结个亲家?”

说得屋里头都笑了。

片刻,适才那说要结亲的妇人被她妯娌从屋里拽出来,躲到墙角下斥道:“你浑说什么?赵家跟原来还一样么?跟他们家结亲,你真是想不开!”

那妇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官人大部分生意都还在,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再起来?再说,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都是奶娃娃,哪里能当真?”

“就怕你没当真,人家当真了,借口这个,扒着你不放,你倒是没什么,反正你不掌家,钱也不用二兄弟赚,全靠我们两口子里里外外操持,你一句话把人情送了,可是半点不心疼。”

那妇人也带了情绪,“嫂子若是这么瞧不上赵家,适才巴结那赵太太做什么?你不是最看不起这种偏房扶正的人吗?怎么单单我说句话凑趣就不行,嫂子嘴甜如蜜就应当?”

妯娌恼道:“我那是场面话,你懂不懂?罢了,我不跟你说。”

妇人牵着她袖角冷笑道:“您别走啊,怎么这就急了?您比我们两口子知道的多,那您说说,赵官人怎么就落魄得不配跟咱们家结亲了?”

她妯娌拍开她的手,狠狠盯着她,“行,那我就教教你,赵晋原来跟睿王,本来就受新帝猜忌。他得罪过的兴安侯,又把女儿送进宫做了贵妃,当朝最厉害的两个人都容不下他,你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前程?如今这满院子来贺喜的人,真心的有几个?不过是碍于过去的情面,兼之有生意上的牵扯,不得不应酬罢了。怎么,现在我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扬声道:“大小姐地上脏!”

两人连忙住了口,寻声看去,见是梅蕊追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方三岁,穿了身厚厚的水粉色袄裙,兔毛滚边镶领口,毛绒绒粉嫩嫩,衬得一张明艳的小脸越发白皙柔嫩,加上那张红艳而小巧的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当真是好看极了。只是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沾着满手脏兮兮泥。

妯娌二人含笑道:“哟,这不是赵大姑娘吗?可真水灵白净。”

安安仰头甜甜一笑,“婶婶好。”

二人都很惊喜,这么点儿的孩子,不用人教就知道该怎么称呼怎么行礼。

“哎哟,可真乖,来,婶婶送个见面礼。”那嫂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玉葫芦吊坠,“来,好孩子拿着。”礼都是事先备好的,赵家有两个孩子,自然要多备一份。

安安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没接吊坠,却是一把抓在了那嫂子的袖子上,“婶婶抱抱。”

妇人垂头看见自己袖口沾上了一大块黑糊糊的脏东西,登时瞪大了眼睛,“哎?你这孩子……”

“大小姐!”梅蕊忙上前,把安安护在身后,噗通一声跪下来,“对不住,对不住了秦夫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小姐喜欢您,想跟您亲近,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会弄脏您的料子……”

“不是……”也不必跪下来请罪吧?妇人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这、没事儿……我不过顺口……”

话没说完,梅蕊身后的安安忽然小嘴一扁,连眉头都红了,水葡萄似的眼里蓄满了泪,“婶婶凶安安,呜……”

她仰起头,大声地哭了起来。

两个妇人都骇了一跳,这孩子胆子这么小,这点事也值得哭?她袖子被这小东西抓脏了,她还一句都没怨呢,怎么这小东西倒是又怕又伤心,哭得这么厉害?

安安一哭,登时惊动了屋里的人。

夫人们忙不迭挤出来,一瞧这情形,立时瞧妯娌二人的眼色都透着不解。

安安抽抽噎噎地扑到金凤怀里,说:“安安不小心……婶婶不要骂梅梅……”

金凤一听,登时冷下脸。倒不好直斥客人,可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弄哭了小姐,对方未免太小气了吧?

“不是,我哪有,你这孩子,怎么能撒谎?”那嫂子满脸通红,急于辩解。妇人也在旁急道:“我嫂子没说什么,真没说什么。”

大伙儿看向安安,一个三岁小人儿,路都走不稳,胖乎乎的一团,眼睛都哭红了,苦着小脸,紧抱住金凤的脖子不放,显然吓坏了。

大人会说谎,这么小的孩子岂会说谎?

金凤笑道:“对不住秦夫人,我们小姐年纪小乱说话,委屈您了。”

这句明显是正话反说,听在秦夫人耳中极不舒服。

“我正给她送见面礼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屋里兴师动众,杏枝和乳母着急地劝,“太太,您不能见风,不能出去啊!”

帘子撩开,柔儿立在门前,俯身行了半礼,“秦夫人,小女不懂事,还望您别怪罪。”

人家产妇尚未出月子,就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出来替女儿赔不是,礼数已经尽无可尽,秦夫人这下更说不清楚了,她涨红脸一再解释,可大伙儿都忙着劝柔儿去了。“您不能见风,不能下地啊。”

“就是,快回去躺着,小事一桩,秦夫人大人大量,不会怪罪大姑娘的。”

“赵太太也太客气了,小孩子家懂什么?大小姐还小呢。”

谁也没说秦夫人不对,可秦夫人却好像被所有人骂了一般,心里像吞了只苍蝇,偏偏又无从辩驳。

金凤把安安抱进稍间,帮她洗了手换过衣裳。柔儿命安安过来重新见礼,“给你秦婶婶赔不是,快点儿。”

安安小短腿弯了弯,立马又回过身扑到金凤怀里,怕极了那秦夫人。

秦夫人尴尬极了,好在片刻就移步去花厅吃宴,大伙儿热热闹闹喝了一顿酒,谁也没再提刚才的小插曲。

屋里,柔儿把梅蕊喊过来问刚才的事。

“小姐非要走廊后的夹道,没想到就听见那两个秦夫人说话,秦大夫人顶看不起咱们家,说官人失势,还说您……可小姐才多大,别说她根本听不懂那些话,就是听懂了,也没那个心智去冤枉她啊,她多大,小姐多大?太太别想多了,这事儿当真不怪小姐。”梅蕊适才故意给秦夫人下跪,就是存着要她难堪的心思,凭什么他们家官人太太要给这些人抹黑?

柔儿叹了声,“胡闹。”

梅蕊垂头道:“奴婢知错,奴婢自罚三个月月俸。”

“我要你月俸做什么?”柔儿摆摆手,“你下去,回头抄三遍法华经供到佛龛,往后再不许带着小姐胡闹,人家过门是客,咱们不可失了礼数。做生意的事帮不上爷的忙,总不能给他扯后腿替他得罪人。你下去吧。”

金凤端茶上前,“太太,要我说,您也不能太软和,这起子人习惯了捧高踩低,又要这日子上门来示好叫人觉得她跟咱们家亲近,又要背地诋毁瞧不上咱们家,好处都给他们占了,话都叫他们说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晚上,赵晋回来,自有人把白天的事与他讲了。

赵晋抱起安安在她脸上亲了两口,“我大闺女真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能收拾了那些娘们儿,不愧是我赵晋的种。”

柔儿白他一眼,“您还纵着她?您没瞧见当时的情形多尴尬,只怕往后秦夫人他们不会上门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