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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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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苏灵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能有这样的寒气的,除了谢伏危便再没有旁人了。

“苏灵, 苏灵,你别睡,你快醒过来。我,我不杀陆岭之了,我放他走,只要你醒过来,醒来看看我,看看我……”

青年拼命渡着灵力给苏灵, 然而无论他如何渡,少女的身体还是在逐渐冰冷, 慢慢褪去了最后一丝的温热。

他视野一片模糊, 眼眶红得厉害。

那只从来都是紧握着长剑的手从未有过的颤抖着,他指尖微动,下意识想要去碰触苏灵的脸, 帮她将头发拂开别在耳后。

可谢伏危觉得手仿若有千钧重, 如何也放不下去。

在感觉到苏灵最后一丝气息湮灭的时候, 他觉得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全然浑浊模糊, 没了光彩。

“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和根骨,却误入了歧途为了一介妖修而断送了大好仙途。”

那昆仑老者嘴上说着这般遗憾的话, 眉眼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悲悯。

苏灵的死除了让他有一瞬的惊讶之外,他没有分毫动容。

红绡捂着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她很想要问问周围的人,何为道, 何为善恶。

但是她不敢,她心里是赞同苏灵的,可是她没有苏灵那般义无反顾,没有她那般敢于直面生死的勇气。

她沉默流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红绡妥协了,她和苏灵那个傻瓜不一样。

她是有自己的坚持,而这一切却远没有她的生命重要。

只有苏灵,她不愿意低头。所以赴死。

红绡不会明白苏灵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是为了陆岭之这个妖修朋友,还是因为她以为的道和这些修者背道而驰。

有时候信仰崩塌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你与所有的信仰格格不入,固执己见。无人理解,也不愿妥协。

苏灵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在周围这些顽固地坚持正邪不两立的人来说,是她误入歧途咎由自取。

可红绡知道,不是的。

少女是有退路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琳琅知道,沉晦知道,谢伏危知道,甚至苏灵本身也知道。

只要将认同他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陆岭之,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蛊惑被利用了,哪怕琳琅想要做什么她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陆岭之在之前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他不会怪她,是她不愿意放过自己。

她不愿意对这些人低头。

要是她这么做了,她虽不死,其心难平。

要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眼睁睁看着周围人诛杀陆岭之。

这对苏灵来说不仅是死掉一个朋友那般简单,随着少年的陨落,一并陨落的还有她的坚持,还有她的道。

她请求谢伏危放了陆岭之,可是他不理解她。苏灵并没有责怪过他什么。

他们只是各自坚持自己的道,这才站在了对立面上。谁都没有错。

唯一有错的,只是苏灵不够强。

至少现在,她还太弱了。

这才得了个飞蛾扑火,潦草收场的可悲结局。

“谢道友,我们知道你与苏师妹情宜颇深,可如今最要紧的是给这妖修最后一击。他是凤山妖主之子,要是不早些断了他的气息,被那人觉察到了我们可都不好脱身了。”

“这赤羽火凤老夫在之前便想要诛杀了,只是他与其他妖修不同。能涅逃生,唯有斩妖剑才能了结他。谢伏危,你还在等什么?切莫忘了你的职责。”

沉晦没有跟着周围人一并逼着谢伏危动手,然而他不言语,便注定了他是站在其他人那边的。

青年只是紧紧抱着苏灵冰冷的身体,长长的睫羽上还沾染着湿润,眸子里一片水汽,眼尾也红。

“你们都在逼她,我也在逼她……”

谢伏危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少女的额头,动作轻柔似羽绒拂面。

“我也想杀了他,要不是因为他苏灵也不会死。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从进入九重塔到现在,我们何尝没有在逼她?”“我坚持我的道,她坚持她的道,又有什么错?”

“他的命是苏灵换来的,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和我一样,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里活下去……”

青年明显已经意识已经清醒了。

他抱着苏灵这么喃喃说着,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

这样的结果是琳琅想要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苏灵有退路,但是这条退路对苏灵来说有等同于无。

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谢伏危是同一类人,他们对道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

沉晦授予给谢伏危的道,和林风授予苏灵的道背道而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师兄弟千百年来会这般不容水火。

琳琅从一开始就知道,作为这两人的徒弟,哪怕谢伏危再如何在意苏灵,他们也不可能最终走到一起。

修者若是道不同便不能为谋。更别提这般悬殊的差别。

苏灵没有选择那条退路,这是琳琅早就预料到的。

她这种人,有着剑修的傲骨,又有着器修的固执。

是断然不会做出背弃朋友,背离道义的事情的。

和她师父一样。

林风早年间干过一件事――蓄意弑杀同门,也就是他师兄沉晦。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事后只当他走火入魔鬼迷了心窍。

但是琳琅或多或少的知道些,是从她师父那里听到的。

林风少年时候爱慕上了桃源主,也就是沉晦后来的道侣。

少年心事藏得极深,那时候无人知晓。直到后来众人逼上宗门,逼死了桃源主之后。

那个从不拿剑的少年人提着剑杀到了万剑峰,他想要沉晦同他一并赴死。

桃源主不该死的,在林风看来,全然都是沉晦的一念之差入了魔这才酿成了这般结局。

当初三生石前立下了誓言,护她爱她,字字句句全都成了催她命陨的诅咒。

可器修敌不过剑修,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根本用不了剑。

沉晦留了手,林风却落不了剑。

八十一道落雷鞭,他们一并受了。

也正是从九思落下之后开始,林风将一切都放下了。

或许他以为自己放下了。

师父走了什么样的路,徒弟也跟着走了老路。他们的坚持都没有人能够理解。

只是苏灵没有林风那般幸运,有个愿意一并承受责罚的师兄。

谢伏危放不下自己的道,他没有沉晦那般死生契阔的经历。

他悟不了,所以苏灵死了。

想到这里琳琅眼眸闪了闪,她应当是赢了,赌赢了。

因为哪怕最后少女身死,谢伏危也没有无情道破。

可是她心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她看向魂不守舍的青年,看着他红着眼眶流着眼泪的样子。

琳琅却觉得是自己输了。

谢伏危的无情道虽未破,可道心是确确实实动摇了。

因为苏灵而动摇了。

“沉宗主,你的爱徒可能魔怔了。”

那老者这么沉声对一旁站着的沉晦说道,言语凉薄,语气之下是难掩的嘲讽。

“作为斩妖剑的主人却没有斩妖除魔的决心,当真是一大讽刺。”

“的确。心慈手软,感情用事是犯了剑修忌讳。”

沉晦薄唇微启,面上无悲无喜。

他掀了下眼皮,就像是拨开杯盏里的茶叶一般风轻云淡。

“既他动不了手,那便请赤松子阁下亲自动手吧。”

被唤作赤松子的老者正是现任昆仑剑主,与沉晦一样皆是化神修为。

只是他只是化神前期,修为自比不过后期的沉晦。

哪怕不用不知春,可若要彻底诛杀一个千年妖修,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优柔寡断,你这徒儿当真是丢了剑修的脸。”

赤松子扯了扯嘴角嘲讽了一句,而后朝着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之中的陆岭之走了过去。

他的手腕一动,一把玄色灵剑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少年眼眸黯然,他浑身都如撕裂一般疼得厉害。在瞧见剑光的瞬间,却觉得无比平静。

没人会想要死,他也如此。

但是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陆岭之发现并不是什么可怖的事情。

他缓缓勾起唇角,面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闭上眼睛的瞬间,那一剑就这样生生贯进了陆岭之的心脏。

很痛,可那样的痛很快,还没有仔细感知便没了意识。

阿灵应该也是这样,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便离开的吧。

这是陆岭之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时候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事情。

人死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陆岭之听见了周围人在恭维赞叹赤松子斩妖除魔的义举,他还听见了谢伏危喑哑着声音在与苏灵说着什么。

还有,耳边燎原的火烧起来的声响。

“是赤羽真火!是那妖修的干的?”

“不是那妖修,这火不是千年的真火,而是万年的!是那妖修,是凤山那妖修之主的真火!”

“凤山妖主来了!赤松子,沉宗主!这是他的赤羽真火!”

九重塔从来都是暗无天日,这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明亮。

入眼的赤羽真火火光滔天,将周围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水扑不灭,土也掩不了。

一瞬之间,死生林全然成了一片火海。

烈风拂面,沉晦额前的头发被拂开,那双眉眼映照在火光之中,如刀锋一般凛冽。

在火焰落下的瞬间,一双巨大的赤色羽翼映在了他的视野。

随即是一个黑发红眸的俊美青年,他一身红衣,比这万千火光还要耀眼。

额间一点朱红花纹,更衬得他妖冶i丽。

“沉晦,两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踩着火光而来,眼里没有旁人,只淡淡落在了沉晦身上。

余光瞥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陆岭之,还有那对被砍掉的赤色羽翼。他一怔,而后周身的杀意滔天。

“这你干的?”

这话是在问沉晦。

沉晦掀了下眼皮,又看了一眼抱着苏灵不撒手,好似没瞧见周遭分毫的青年。

“算是吧。”

“死地而生,凤凰涅,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青年瑰丽的红眸沉了几分,他抱着手臂冷冷看向眼前的沉晦。

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妙,亦正亦邪,却出奇的和谐。

“可我没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折断羽翼,对赤羽火凤来说无异于五马分尸。”

沉晦指尖微动,无昱的那朵伴生金莲悄然从他的袖间而出。

它飞到了苏灵的眉间,有金色的佛光慢慢从她的身体汇聚到了那金莲之上。

“你欠我一个人情。”

“这朵伴生金莲你拿回凤山帮我仔细用真火养护着,这人情便算抵了。”

凤山妖主接过金莲,感知到了内里的佛光后一顿,视线落在了谢伏危怀里抱着的少女身上。

“那人呢?”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问沉晦需不需要将人也一并带走。

一直没有反应的谢伏危觉察到了对方的视线,他抬眸冷冷地看了过来。

像是一只护犊的狼,杀气森然。

“……人便算了,这身体已经不能用了。而且你也带不走。”

“他天赋再高也不过元婴,我若想带走又有何难?”

他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这么说道。

全然没有把沉晦这个徒弟看在眼里。

沉晦指尖微动,他知道谢伏危此时可能什么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有护住苏灵这一个念头。

“他是打不过你。”

“但是你若要强行带走,他可能会自爆金丹拉你赴死。”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沉晦少有的这般沉沉叹了口气。

“况且我还要与那人交代。”

“这毕竟是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