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苒眯眼：“你说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祁无渊微微一笑,不急不缓：“我仍旧需要宁老师的验证。”
宁苒再次深深看了祁无渊一眼，这一刻蓦地有种，确实在与当初的封玉衍对峙的错觉。
这会儿她脑中也有许多念头需要捋顺,如果借着祁无渊这边的记忆,或许能够弄清楚当初的一些事情。
“我知道的并不全,只能告诉你我接收到的信息。”宁苒倒也没纠结多久，而是爽快地开口，“我出身一个小家族，十六岁觉醒精神场域，进了军校，毕业后.进入联邦军队，后来担任第三军团指挥官兼西区少将。联邦那段时期,星际政权斗争基本已经平息,各大星系的资源争夺也都仅限于小规模，没什么大型星际战争，联邦军队的主要职责是应对异次面种族入侵,和阻止空间折叠导致的星球毁灭。”
祁无渊眸『色』一凝：“这些是什么？”
宁苒摇头：“科学家也没找出具体原因，只说是宇宙自然发生的空间异变,类似于不同的空间产生了交叠。关于异次面种族,很多,有虫族，有类人种族,还有非生物形态种族，我们的主要职责就是收集这些种族的信息,并且将他们驱逐，好在这种入侵不是持续『性』的，有时候是一个月,有时候是一年，最长的时间是五年。至于空间折叠，专家的解释是星球周围有粒子暴动，只要有一个印子，就能够引发剧烈的空间异变，我曾经亲眼见到一个星球，在不到十分钟内……”宁苒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扭曲碎裂。你知道么，就像是一瓶空了的矿泉水，被一只手快速捏扁。”
祁无渊视线微垂，落在宁苒微微颤抖的手上，等到那轻微的抖动平息后，才缓缓开口：“你的世界，似乎很动『荡』。”
宁苒苦笑一声：“是啊，就跟筛子一样，哪儿都是漏洞，哪儿都可能有毁灭的危险，不过几十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
还会苦中取乐。
“不管是异次面种族入侵，还是空间折叠，联邦科学院做出了一些装置，能够提前检测到一些粒子变化，提前预警。所以联邦军队需要在装置预警后立刻就近赶到预警星球，尽快阻止人员撤离。”
祁无渊若有所思：“除了联邦，其他地方也是如此么？”
“是。联邦以外是几个缔结了和平条约的帝国与联盟，他们的领域内也是这样的情景。”
宁苒抬手抹了把脸，继续说道：“顾清越是在一次异次面种族入侵的战场上出名的，那次战斗，他的作战风格非常疯狂大胆，在星网上吸了很多粉，后来几年他在联邦军队也好几次击退了异次面种族入侵，在联邦境内人气很高，不过我跟他交集不多，我在西区，他在东区，军部述职的时候不怎么碰得上，加上他那一系的老大跟我这一系的老大政见有别，我们两个军团的交流不多。我也是通过星网知道他的消息的。比如跟联邦科学院的年轻研究员封玉衍是旧识，两人有矛盾，也是不久前我才知道，他们小的时候是邻居。”
“不过这些我也只当做八卦消遣。后来我在战场上分化出第二能力，科学院把它叫做娲心，也就是——”宁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能够孕育出基因优化品种。军部把我送到了科学院，我也是在那之后知道了未来计划，知道了未来计划的负责人是封玉衍。”
“二次分化，并且分化出特殊能力，这种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以往联邦军队中.出现过二次分化的人，包括我的下属，他们在分化后都被军部送走了，我也没当回事，只认为是组成特殊队伍，用于特殊任务，毕竟除了对抗异次面种族入侵之外，还有一些队伍做的是探索工作——进入异次面，研究另一边的生态和环境，这不是不可能。我分化后，军部把我从前线调了回来，送到了科学院，一开始想让我进行生育，我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因为要想获得基因优化的后代，需要我在卵.子受.精的同时使用分化后的精神力对受.精卵进行冲刷，如果我不使用，所谓的基因优化就没用。”
说到这里，宁苒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堂堂一个联邦少将，唯一的价值不再是打仗，而是生孩子，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祁无渊没回答她的话。
宁苒倒也没介意，而是继续说道：“后来科学院把我调到了另一个研究组，叫未来计划，我见到了封玉衍。所谓的未来计划，是由脑神经接驳，进入虚拟世界，用精神场域与虚拟世界完成信息渠道的建立——封玉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我已经二次分化，精神场域比只分化了一次的人强，因此让我做这些事。”
祁无渊沉默一瞬，问道：“你没有对这个计划产生怀疑？”
宁苒看他一眼，坦然道：“怀疑了啊。为什么要建立信息渠道，这些虚拟世界为什么重要，还有这个计划的名称，为什么叫未来计划，我都有所怀疑，但相比起让我当做一个生育机器生孩子，利用精神场域搭建信息渠道，这点对我来说已经是最优选择了——毕竟军部已经不可能同意我回去带兵了。”
“进入虚拟世界的时候，我是以脑神经接驳到了中枢，由中枢对我发布指令，让我进行信息渠道建立。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中枢。”宁苒笑了笑，意味不明，声音很冷，“我那时候压根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
祁无渊静静地看着她。
“一开始一切都还好，我进入那些世界做任务，有时候顺利，有时候也很凶险，那时候我有些怀疑那些世界的真实『性』，因为……那些世界对我来说太真实了，有自身完整的生态，每个人都有各自完整的背景，很多地方都很可疑，但我的这些疑『惑』无法证实。可说到底，这跟我生不生孩子没关系，我也就没怎么纠结，顺其自然。后来我被投入那些世界的频率越来越高，中枢对我的控制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只发布一个方向『性』任务，到发布阶段『性』任务、具体任务、强制任务、增加任务失败惩罚措施，中枢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原先能够联系上封玉衍，但后来某一天，我联系不上了，中枢成了我的管理者。”
宁苒原先翘着的唇角缓缓拉平，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回不到现实世界，上面有了一个控制者、管理者，唯一能做的只有听从中枢的命令，否则就是针对精神力的直接攻击和惩罚。”
“你怀疑是封玉衍的阴谋。”
宁苒“哈”了一声：“当然怀疑他！我进入虚拟世界前，他让我相信他，我笑着应付过去了，心里却没信，上战场的，要真的相信什么人，意味着把命交给他，我哪敢？后来中枢开始对我的规训，也让我明白了它想做什么，它把我投入不同的世界，对我洗脑女人的价值是生孩子，上天给我的职责是生孩子。我那时候才恍然大悟，把我送入这个所谓的未来计划，只是为了换种方式『逼』.迫我生孩子而已。”
祁无渊对上她幽深的双眸，忽然说道：“你若是愿意生孩子，处境或许会好一些。”
宁苒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语气却很不客气：“祁先生，你要知道，任何生育孩子的困难与考量，养不起也好，害怕教育不好也好，都可以被说服或是克服，但唯独一点需要得到尊重，便是一个女人，她本人‘不愿意’生育孩子。对我来说，‘不愿意’比‘处境糟糕’更加重要。”
祁无渊闻言，点头：“我明白了。”
得到祁无渊这话，宁苒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双眼微眯，目光有些『迷』离。
“后来我才发现错怪封玉衍了。”宁苒看向祁无渊，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祁无渊却没回答，而是慢吞吞拿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动作不急不缓，很是沉稳淡然，仿佛对此没有半点好奇。
看他这反应，宁苒点了点头：“你肯定知道了。是了，因为封玉衍死了。现实中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是很重大的事情，我能够从中枢的一些反应中感觉到这些。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封玉衍死了，是中枢那傻.『逼』亲自告诉我的。它为了让我死心，告诉我我的肉.身已经被消灭了，只能永远待在它的空间里，封玉衍也已经被它弄死，没办法来救我。”
“咔——”
茶杯轻轻嗑在桌面的声音。
祁无渊放下手中茶杯，缓缓抬眼，眸中平静一片。
“我大致明白了。至于下面的，祁九斗胆做个猜测，还请宁老师帮忙确认。”
“你说。”
“清越行.事张扬，最不喜欢受人威胁和管制，特别是中枢这种强制的管制。若是他不愿意，没人能够对他『逼』.迫成功，所以他必然是自愿进入中枢。按照你的经历，中枢一开始并没有强制管制，而是之后慢慢改变，那么一开始，必然有一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让他进去。”
“这一点我无法确认。”
祁无渊摇头：“无事，我只是在做猜测。”
宁苒想了想，又道：“不过后来我见到顾清越的时候，他变成了十几岁的模样。”
祁无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他重新看向宁苒：“未来计划收下的人不少，中枢为了便于管理，应该会禁止任务者之间相互联络，对任务者进行全方位的监控。要推翻中枢，个人单打独斗自然不够，所以你们『摸』索到了什么办法，能够建立联系。”
宁苒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处的手镯，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笑了笑：“是。当初的‘大断电’，就是我们一起策划的。”
祁无渊挑眉：“你所说的你们，应当包括清越现在的学生们？”
宁苒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眼中某种的情绪一闪而逝，缓缓闭眼，点头：“是。”
祁无渊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这抹情绪变化。
“封玉衍的记忆告诉我，那些孩子，不是进行过二次分化的孩子。”
这话一出，像是有人凭空按下了暂停键，将周围一切都定格了下来。
祁无渊清晰地察觉到宁苒乍然紧绷的线条。
半晌，宁苒才睁开眼：“我、顾清越、我的那些下属，也就是那些孩子的父母，都是二次分化后被调到科学院的，至于二班那些孩子，是后来……中枢为了获得先天具有二次分化精神场域的孩子，让他们结合生下来的。也是因为……我不愿意生孩子，中枢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祁无渊看着宁苒略显痛苦的表情，想起方才她说出“不愿意”比“处境糟糕”更加严重的话时眉宇间的傲然，心下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那些下属们，对那些孩子是真正的疼爱，所以他们应该不是在痛苦的记忆下结合生下的孩子。”
宁苒惊讶地抬头。
她没想到祁无渊竟然猜到了这个。
中枢在她身上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让她自愿生下孩子，对于其他人，它也就不敢做得太狠，强制他们结合，而是采用了其他怀柔手段——将两人投入同一世界，抹去他们关于受制于中枢的记忆，令他们真正喜欢上彼此，并愿意结合生子，生下后立刻将那些孩子接回中枢。
等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孩子生而为奴，对孩子的感情只有愧疚与心疼。
“至于你所说的‘退而求其次’，倒也不尽然，你一个人，哪怕能够生出基因优化的孩子，却也只能一年生出一个，中枢不可能放过其他女『性』。以此自悔自责，倒是你对自己求全责备了。”
宁苒沉默了几瞬，抬眼：“谢谢。”
谢谢安慰。
那帮大龙傲天们同样是这么安慰他的，但出自他们之口和出自一个不相关人之口，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那帮崽子笑着对她说“宁老师没事，孩子们不是已经回来了么”的时候，她心下更加内疚。
祁无渊以一个旁观者说这话，让她好受了一些。
祁无渊见她心绪平静了下来，这才开口：“方便的话，给我说一下‘大断电’吧。”
宁苒点头。
“以主世界时间线为准，二十四年前，我、顾清越，还有八号，在联通我的下属、那些孩子们，通过各种方式搅『乱』世界进程后，针对中枢做出的一次总攻。我那些下属们，还有那些孩子，负责在行动的时候，在几个主要世界引发.『骚』『乱』，搅『乱』世界进程，从而使中枢后台检查数据并重启，我、顾清越还有八号负责对中枢的核心数据流发动攻击。”
“那次行动，孩子们全军覆没，被中枢和它派出的任务者诛杀。”
“顾清越成功毁掉中枢，但在最后出了岔子，他自己不得不成为中枢。在彻底成为数据，意识消失之前，他复制了自己的数据，守在核心数据流外，避免任何人靠近，把我也送了出来，又联通了小世界里的所有任务者，如有跟着中枢一起作恶的，当场诛杀；如有被中枢控制，没犯下大错的，抹去记忆扔进随意一个世界让他当个平凡人。最后他收集了那些孩子的魂体，送回主世界，让我想办法用我的能力让他们重生。”
“做完这些，他就成为了主世界核心的数据流。”
“八号呢？”祁无渊问，脸上却没什么紧张的表情。
宁苒摇了摇头：“八号跟我们联系一直是用的网络，从来没有现出过真身，那次行动也是这样。那时候我已经被顾清越送出来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后来……”
后来那一幕，宁苒一生都忘不了。
漆黑一片的核心空间内，最中心的空间剧烈翻涌着，像是有什么剧烈的战斗在其间发生。倏地，幽幽白光忽然亮起。地面上，连接三千世界的数据流也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光芒，整个空间仿佛星空倒置，星星点点令人目眩。但那时候她根本没空去欣赏那令人『迷』醉的景『色』，而是紧张地望着眼前不断涌动的核心数据流。
与此同时，在各个世界做任务的下属们全都被传送了回来，原本已经被她收在怀里的小孩们也显出魂体的形象来。正在众人满脸震惊疑『惑』的时候，一个白『色』光点出现在众人眼前，八号疲惫沙哑的声音在这片幽暗的空间内响起。
“宁苒，求你一件事，关于清越的，当然你可以拒绝。”
她那会儿正懊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听这声音立刻喊道：“他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做的，赶紧说！”
“他如果不成为中枢，主世界崩塌，小世界也会失去稳定，但我有自己的私心。”
“你特么别给老娘废话！快说！”
“求你二十五年。”
“什么？”
“我抢救出了他残存的一点意识，请你保护他的这抹意识，二十五年，请给我二十五年。主世界我会重建，中枢的问题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但这二十五年，请你保他这抹意识安稳。”
宁苒没有犹豫：“可以！”
很快她又意识到一点：“中枢呢？你能撑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会发生什么？”
八号的声音越发虚弱：“要么我彻底解决，要么他的这抹意识……重新成为中枢。”
宁苒急了：“你彻底解决的把握有多少？”
那声音沉默了。
宁苒猛地意识到什么，厉声喊道：“回话！到底有多少？！”
许久，八号似乎叹了口气，回道：“……二成。”
宁苒直接爆了粗口：“艹！怎么做才能提高你解决的把握？我们这帮人有什么能做的？”
喊完这话又急道，“你怎么了？”
八号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过来：“如果愿意的话，麻烦你们……在此期间帮忙维护小世界的秩序。这样能够为我，也为他……赢取一些时间。”
周围众人一听，也立刻意识到什么，忙答应道：“好！”
就连那些小孩的魂体，都忙不迭紧张地喊出“可以”、“好”、“我们会帮忙维护小世界”的话来。其中几个小孩更是眼中含泪，想起自己早已死去的状态，满脸的内疚与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或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宁苒脑中蓦地闪过一些念头，那是由自己的能力自然而然产生的知识，她双眼一亮，抬眼转向众多同样跟着说出“好”字的小孩们：“你们放心，我可以让你们重新出生，我有这个能力！”
领头的几个小孩听到这话，也高兴起来：“那我们可以帮忙维护小世界秩序了！”
宁苒：“我可以帮助你们重新出生，在一定的时间，你们会重新获得能力，届时可以担任守护者。”
听到这话，周围的孩子家长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泪水。
原本以为自家孩子是必死的结局，可现在，他们有希望活下来！
“少将，我们可以早点恢复能力吗？二十五年很短，我们如果能够早点恢复能力，也就能够早点担任守护者！”有孩子急迫地说道。
“十二岁！宁少将，请在我们十二岁的时候帮我们恢复能力！”
“十岁吧！越早越好！”
孩子们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论，宁苒则看了一眼众多家长们。
“十六岁吧。”
家长们一致同意，孩子们见此，也没再坚持。
几人三言两语做了约定。
几人做完约定后，核心空间中央，一直在翻滚奔腾的数据流忽然发出巨大的亮光，而原先被托在众人身前的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挥向宁苒，八号的声音高喝道：“快走！”
白『色』光点飞向宁苒，被宁苒捏在手心。
就在白『色』光点入手的瞬间，宁苒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八号的方向，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白『色』光点，另一只手下意识抬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脸上的表情骤然闪过一丝异『色』。
八号的声音厉声喝道：“走！”
宁苒率先转头，带着身后众人往外跑去。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们往前。
众人在跑出核心空间区域范围的瞬间，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亮光，雷鸣声轰然响起，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众人脑中骤然一阵刺痛，很快失去了意识。
地上，宁苒死死握着手心的光点，察觉到它依旧被自己握着，这才松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缓缓朝地上倒去。
视野中最后的场景，是原本早已成为废墟的地面，有绿『色』的草从从她身下渐渐蔓延开去，蔓延到尽头，街道、房屋、绿树、自行车，像是油画一般，渐渐浮现出来。
街道竖着一块假山石，上面手书四个大字——
山海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