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过,梁渠一直以来喜欢的人,竟是我。这件事情看来很扯淡,追究细节,才会将过去混进入友谊的蛛丝马迹顺理成章剥离出来,理出头绪,才有如今的恍然大悟,和悔不当初。
我总以为,青春怀旧从来于我无关,看电影或小说,听别人的故事,我都只是凑个路人,做个观众。我感叹的,不过是当年高中班上轰轰烈烈十几对地下情侣到了大二之后,像猛烈燃尽的火焰一样留下一堆灰,被越来越猛烈的来自成长的风给吹得七零八落。我对青春的感叹,只有这个而已。
我捏着手机呆了很久,回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抑扬顿挫地将我彻底淹没。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细节,而错过的那些细节却都至关重要。于是你越是去回忆,很多事情越是清晰。
比如高二的一堂晚自习课。我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梁渠下课后便去了小卖部,回来的时候不经意拿着一盒薄荷糖说:“张子文感冒不舒服,非让我给买的,顺便给你一个吧,不是在咳嗽吗?”那时候,我真的相信他是“顺便”给我吃的,还非得让我“顺便”吃两颗。
比如,我月考考差了晚上躲在教室里哭,梁渠就一直在旁边坐着自习直到所有通校学生都回了家。我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家?”他淡淡说:“有道题解不开,解开就回去。”那时候,我也是真的相信他有一道题“解不开”,直到我都回宿舍了,他还留在教室里“解题。”
再比如,当班上传出他给贾晓菁写情书却被拒绝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真的,他红着脸一副尴尬的样子,愣了很久才对我点头。那时候,我很的以为他满脸通红是因为被拒绝,而不是因为我听说了这件事当面问他的缘故。
还有高考的失利。他是真的高考失利吗?
可是,为什么?
他是猪吗?
我拿着手机呆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可是梁渠啊,你知道吗,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我今天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选?
走到窗前,他仍旧在楼下站着,像一快木雕,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你准备站到什么时候?”我发了微信。
他低头看了,回我:“你下来。”
“为什么?”
“我有话说。”
“不是说过了吗。”
“没有说完……”
梁渠,你没有说完的话,能不能留给别人,我可能,装不下了。
捏着手机转回房间,将手机往床上一扔,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夏暖的游戏终于结束了,站起身来看我,看完又跑去阳台上看梁渠,回来以后说:“你吃不吃饭?”
“不吃。”
“你准备当神仙啊?”
“叫外卖吧。”
……
梁渠,不是我心太硬,而是你太蹉跎。
于是,我忍着不下去。所以,我不知道那天梁渠在楼下站了多久,因为我再也没往楼下看过一眼。一条钢铁一样的锯齿,生拉硬扯的,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我们7年的关系锯断,鲜血淋漓,他痛他的,我也痛我的。
他痛他的继续他的完整生活,我痛我的继续我的滑稽人生。我们错过了一段距离,就此分道扬镳。
我依旧上我的班,却没有勇气再回和梁渠合租的出租房,连过去拿东西都不敢。
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每一天愈合一点点,那些因为时光酝酿而来的感情在我们身上划下的伤口,最终会被每一个新的一天慢慢覆盖,直到了无痕迹。
一天过去,我替Selina完成了几件小事。一个星期过去,我帮助Selina完成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一个月过去,我陪着Selina出了一趟差,陪着新的董事长签下一个重要合同。
看吧,你以为的很难,时间很慢,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很快就过去了,两个月,古来杳无音讯。
不是我有多执着,执着相信那不是一场梦,而是因为记忆太深刻。就算短,也深刻。
“苏畹,看你忙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这周末,出去散散心呗。”夏暖抱着酸奶杯子对我说。
“好。”我回答。
“那你想去哪儿?”
“都行。”
“那我们去西山吧。运动,吸氧,美容。”
“好。”
“我看你这几件衣服反复穿,我们爬了山回来,再去逛个街吧?”
“好。”
周末,西山。我们气喘吁吁,随着人流沿着山路慢慢往上爬,我尽量不低头去看山脚下,因为有一大波的回忆等待着往外涌,会将我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一击即散。
尽管如此,一路走来郁郁葱葱的松林,和山间清甜的风,还是不断勾起身体的记忆,他们那个时候是如何的兴奋发抖,现在便是如何迫切地回应过去,根本不由理智控制。为了抑制这种身体的不可控,我只能埋头往前,累得麻木了的话,就不会有过多的反应了。
夏暖在身后不停喊,我置若罔闻,不断往上走。终于走到悬崖峭壁处,我累得实在走不动,浑身发软的时候,才停下来。靠着栏杆,我突发奇想,如果我展开双臂,从这里跳下去,古来会不会突然出现?这么想着,就真的展开了双臂……
“苏畹。”有人拉我的手。
我的心一抖,但不要以为我梦想成真了,因为那个声音,来自梁渠。
两个月不见,他清瘦了一些,更显白净。在山风的吹拂下,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像一个小太阳,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我笑了:“你怎么在这儿?”我不知道我笑了。
他也笑:“巧合。”
他终于笑了,不是两个月前那副憔悴不堪的疲惫样子。见他笑了,我心中的一团阴霾也就一扫而空,笑得不由自主又微微带刺。这个刺,我选择性忽略。
“怎么你一个人?”
“夏暖在后面。”
他点头,顿了顿:“我调整好了,你呢?”
“我也好了。”
他笑着点头,又问:“还在THEFIVE上班吗?”
“对啊。这么难得进去,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那你还回来住吗?”他的笑容干净剔透,剔透得好像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的心却一紧,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突然伸手在我脑门上敲了三下:“当当当,苏畹,我们把这几个月当成一个肿瘤,从记忆里彻底切除,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好。把这几个月当成一个肿瘤?呵,的确像是一个肿瘤。癌细胞将五脏六腑侵蚀了一个遍,我痛得死去活来,那个制造肿瘤的人,却像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