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电话发了会儿呆，古来已经端着两份炒面过来了。
古来：“这是意面，不是炒面。”
我：“你随时随地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有答话，将一份意面放到长长餐桌的一头，一份放到另一头，然后拉开靠我最近的那头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
我笑：“你一个这么老的老人家，怎么喜欢西方的待客方式？”
古来走回厨房去端了一盘生菜放在自己面前，给我放了一杯果汁：“我也曾经去西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哪些东西比较好，我自然也就接受了，并没有特意去学习。”
看着他坐在那么遥远的对面，我其实不太甘心。肚子却又实在是饿了，低头看了一眼精致的食物，又想起上次同他一起去苍山别墅，继而想到他那个必然也知情的朋友，夏敏。古来同我讲说自己的时候用了“我们”，证明这个世界上同他一样的人不止一个。
“你的朋友夏敏，他和你是同类人吧？”我一面装得不经意开始吃面，一面试探地问。
他却拿了一片生菜叶子开始啃：“是。”
许是知道我在诧异什么，他又顺便解释一番：“生活这么多年，觉得生活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当你无数次被癌症或者任何的什么疾病折磨得只想立刻结束这一生的时候，才会发现人类有多脆弱，一些贪婪的习惯又是多不好。”
我便被他带得话题一偏：“你得过很多次癌症？”
古来顿了顿，笑了起来：“记不清了，不过我确实经历过很多种死法，你要是不害怕，我可以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我打了个冷战：“还是先不用吧。”嘴里塞着面，觉得气氛十分诡异。他有多少次死亡，就有多少次重生，像是一个死不了的吸血鬼，不论经历了怎样的刀砍，火烧，枪击，不论身体经历怎样的腐烂，镜头一转，他便又能奇迹般的缓缓重生，然后用一双阴森的双眼看着你不屑地嘴角一扬。
“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长桌对面的古来又笑起来，我抬起头觉得很沮丧，不论我在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我盯着他像兔子一样但又比兔子更优雅的啃着生菜叶，恍然觉得被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的生菜叶子是世间最美的食物，看得人口齿生津。正想着，他盘子里最面上的那片生菜叶子就凭空飘起来，缓缓向我。古来笑着说：“你可以尝一尝，这是我最喜欢的菜。”
我将信将疑地拿下来，学着古来优雅的样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想象即刻幻灭了，是苦的。往常用这叶子包烤肉吃的时候，并不觉得它竟这样苦。古来在另一头笑得更开心，我将叶子放在自己盘子里，又吃了一口美味的面，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曾经在某一世一定做过厨子吧？”
古来终于不吃生菜了，用筷子挑起几根面说：“我的人生漫漫无期，总需要做些不同的事来打发时间。”想起他那个热情妩媚的朋友夏敏也曾指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对我说那些都是她做的，心里觉得很羡慕，他们都那么厉害，显得我这个一届凡人更加无能粗鄙，恍然觉得无限悲凉。
古来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说：“她可跟我不太一样，她除了活得久一点，其他的，和你们没什么两样。”
我不明白古来的意思。
盘子里的那片青菜叶子又浮在空中，打了个漩之后，重新落下来，古来淡淡道：“他们不会这个。”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别的？”
“不是，他们什么也不会。”
“除了活得久一点？”
“恩。”
我愣了愣，终于彻底明白古来的意思，古来的意思是，他是他们那群人当中最最牛逼的一个，他不仅活得长久，还会变术法，而且是唯一一个会变术法的人。惊了半晌嘴都合不拢，听见古来笑出声来才回过神，低头的瞬间又灵光一闪：“那你其实可以直接变出一道菜而不用自己做的对不对？”
古来的笑容僵了僵，手也顿了顿，眉头纠结在一起看着我：“事实上，我只能操控已经存在的东西，不能随便变出东西。”
我认真点了个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暗暗觉得他原来也不算太厉害。
古来：“所以你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能量守恒定律吗？”
我抬头盯着他，觉得他用这么一个理科的问题问我一个文科生其实不太道德，但我从前虽然数学学得差，对物理还是颇有几分悟性，这个能量守恒定律我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所以顺口就开始胡诌：“能量守恒是说物质不可消失，物质由原子分子组成，只要原子分子不消失他们其实可以任意组合搭配成为另外一种东西，所以就算你真的把水变成了火，也不算是能量不守恒吧？”
古来没有嘲笑我，看我的眼神反而很明亮，难道我诌对了？
他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确实能够像你说的那样随心所欲的。”
我惊得差点被口中的面呛到，猛地抬头：“什么？”
他却只是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在胡诌。”
我是在胡诌，但是胡诌的也不止我一个，比我更离谱的人有的是。自古从《山海经》到《聊斋》再到《西游记》《东游记》的，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在胡诌？以前我从没相信过这其中的任何一种胡诌，所以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竟突然觉得这些胡诌都是有道理并且有可能实现的。我觉得很神奇，神奇的古来就坐在我对面像个普通人，但又不知道每天从我身边路过的普通人当中，有谁是正怀揣着异能，用怜悯天下苍生的姿态看着我们这些为了一生荣华而费尽心机的人。在他们眼里，六道轮回，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死生幻灭早就有了一统的定义。其实早就有人告诉过我们真相，只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相信。因为即便我们头上真的缠绕着一条永生不灭的灵蛇，当真正普通的我们投生在新生命身上的时候，我们依旧无法像古来他们一样能够很快忆起前尘往事，我们依旧会忘记所有。而忘记，依旧等于彻底幻灭。所以生死的定义是对他们而言的，不是对我们。
古来：“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够解开灵蛇的记忆密码，那么其实所有人都会变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