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开阳主城。
“粗茶一杯，怠慢陛下了。”楼兰一双纤纤素手将茶杯放到蓝发的少年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这是说笑了。”库洛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垂首看着杯中碧色纯粹如翡翠的清茶，“也只有魅惑那种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会把圆叶清心茶当普通的茶水，牛嚼牡丹一样吞下去。”
“何止。”提起大大咧咧的魅惑之主，楼兰脸上的笑容也显得真心了些，“她还嫌苦呢。”
库洛失笑。
“陛下今日莅临，不是只为了尝影瑰这一杯茶水吧。”楼兰同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看着水中映出的深邃黑眸，淡淡道。
“还真是直接啊。”库洛笑了笑，放下茶杯，“不过，我倒确实有些话想问你。”
“陛下但说无妨。”
“第一个。”库洛笑得很温和，“我应该叫你影瑰，虚无，还是……湮？”
“影瑰。”楼兰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
“第二个。”库洛盯着她，向来温和而内敛的目光里隐现锋芒，“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雷。”
“陛下，”楼兰晃了晃茶杯，“您忘了，我已经有爱人了。”
“血哀已经死了。”
“那有关系吗？”楼兰微笑，“雷也已经死了。可死亡能改变什么？感情，羁绊，还是血缘？陛下这话，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吧。”
“不过是关心则乱。”库洛并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讥诮，眼中的锋芒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儒雅。
“关心则乱。”楼兰重复了一遍，从她嘴里吐出的这四个字，每一个音都像是被牙齿磨碎碾烂了，却依然像重锤一样沉重地砸在地上。她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后微笑起来：“陛下，这是个好词啊。”
“怎么说？”库洛微笑着问道，反光的镜片下湛蓝的眼眸却有一瞬间的晦暗。
那个眼神，在她眼睛里掠过的那个眼神，太像了，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冰冷的绝望，滚烫的痛苦，宁静的淡漠，汹涌的痴迷，温柔的爱恋，决然的憎恶。厚厚的冰层下流淌着炽烈的岩浆，所有情绪被撕裂碾碎了混着眼泪搅合在一起，疯狂地尖叫嘶吼咆哮狂啸着拔出雪亮的刀刃。
——凌、烟、罗。
“陛下您的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楼兰的眼神却早已恢复了平淡，“您或许不知道，陛下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这个陛下，指的却是长乐宫主人了。
库洛摇了摇头：“你和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概我还不认识她呢。”
“是的，那大约是在神魔大陆还没有存在的时候吧。”楼兰回想了一下，“说起来也很巧合，因为我醒来的时候，也正是雷和陛下失散的时候。”
楼兰长长的睫羽如蝶翼轻颤，眼底怅然一闪即逝，如果库洛不是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神情，几乎都不会发觉这一丝怅然。
“雷是个好女孩，虽然我不曾有幸见过，但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提起她。”楼兰脸色平静，“陛下您会担心我会成为第二个雷，我并不意外，因为在辰的眼里，我就是雷的替代品，就是她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在她明白自己对辰感情的同时也明白了对方望着自己面孔的温柔目光从来就不曾属于自己的时候。
虚无之主，湮，氏夜影，影瑰之主，楼兰。——五个名字，每一个都像一把冰冷的刀扎在她心口，鲜血淋漓地提醒她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命运。
她是巫眼里妹妹的替代品，薇安眼里爱人的替代品，阿琅眼里长姐的替代品，是无邪、晨曦、冰儿她们的影子。
她从来不是她自己。
她是九天上的凤凰，深海里的游龙，她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地方，她一伸手就可以摘下别人拼死也够不到的星星。
——代价就是，没有人牵着她的手，没有人眼里映出她的笑容。
“影瑰？”库洛温和的声音响起，夹带着一丝精神力，让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你还好吗？”
“抱歉，影瑰失礼了。”楼兰起身施了一礼，她的表情始终是沉静的，就像戴着一个完美无缺的面具，自始至终没有一丝裂痕，“陛下，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您想知道吗？”
“自然。”
“她说，”楼兰直视着库洛的双眼，清冷的声音宛如冰击玉撞一般动听，吐字极清晰，“——‘雷，你回来了。’”
圣域之上，长乐宫。
“虚无之主？”黑发的执法者回过头来，“是湮？她已经醒了？”
“对，虚无之主湮。她已经苏醒了，只是还没有完全觉醒。”巫点了点头。
“我记得她。看来这次你在她身上压了重注啊。”修罗拧了拧眉，“她自己知道么？”
“她知道，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她提出来的。”巫长长地吐了口气，却无论如何吐不尽胸中郁气，“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出，我是绝对不会要求她做这种事的。她觉得欠我人情，可事实上，一直都是我欠她。不，应该说，我负她。”
“怎么？”
巫长叹一声，异色双眸显得幽暗而且阴郁，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她灵魂同源的哥哥，如果这件事不是切实关系到湮儿乃至她和库洛的命运能否逆转，她是绝不可能开这个口的。那些尘封在心底多少年不曾袒露人前甚至连自己都不远想起的记忆……那是她最初最深的痛啊，是燃尽了年少时所有的热血和激情留下的疮疤，早已面目全非，至今不曾愈合。
深渊，开阳主城。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祂的想法，我也不想理解。”少年温润的声音有些许的暗哑，“生老病死命运轮回也就罢了，祂是无尽混沌的起始，长眠黑暗的主宰，行走的至高天道，是一切的起始和终局，祂定下这样的天地法则总归是有祂的道理的，我也没有想过要去质疑什么，可是为什么凭什么祂一定要逼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我们留下。就算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做出什么都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好了，我们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罪过，必须受尽苦难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