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楼兰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得让人心惊，“搜魂。”
“是。”碧影同样面不改色地应了。
听到二人对话的孙姓男子却早已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整张脸像是刷了一层石灰一样惨白惨白的，看着楼兰和碧影的眼神惊恐得像在看两个会吃人的魔鬼——不，她们比魔鬼还要可怕！竟然在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以一己之力毁灭了整个听雨楼！
搜魂……不，他才不要被搜魂！否则识海立刻就会破碎，那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孙姓男子一咬牙就要自绝经脉自杀，却忽然看见了一双眼睛，辉煌而威严的金色为底，璀璨而冰冷的银色描纹，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连眼珠子都没能动弹一下。紧跟着落入眼帘的是一双冰冷邪异的碧色眼眸，瞳孔如同漩涡一般缓缓转动着。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吸入那两个漩涡中搅得粉碎，双眼翻白眼角流血地软倒了下去。
“小姐，人在地牢里。”碧影快速阅读了孙姓男子的记忆，对楼兰道。
“带路。”楼兰眼中的金银双色缓缓熄灭，淡淡道。
“是。”
直到楼兰和碧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子钊才悄悄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刀插回背上的刀鞘里，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冕下的威仪真是越来越重了，被她扫一眼我都瘆得慌。她都不会笑的么？”
“你再多说几句，我保证你死得跟孙重耀一样惨。”萧语默慢慢地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缓声道。
陈子钊翻了个白眼：“我的命都差点没了，还不许我抱怨几句的么？碧影姑娘那毒有多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沾到一点我会死得比孙重耀还要惨！”
“要是冕下和碧影姑娘跟你一样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凰火楼早没了。”萧语默说完连看都不看陈子钊一眼，收起匕首转身往回走。
陈子钊差点被他气死，正要开口，冷红淡淡的声音随眼风而至：“子钊。”
“……是，冷红堂主。”陈子钊硬生生把刚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小蛮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拆冷红的台。石离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法杖转头吩咐下属打扫战场。零海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楼兰和碧影离去的方向，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听雨楼总部地面通往迪亚斯所在水牢的长长台阶上，楼兰面容平静地缓步而下，她美丽的脸上依旧苍白的毫无血色，唯独左眼角下一点朱泪痣红得刺眼。碧影沉默地在前方引路，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后便转过身向楼兰福身施了一礼，化为碧光没入楼兰左腕上的纹身中。
楼兰却仿佛出神，竟没有意识到碧影的刻意回避，直到清楚地看到水牢中的景象时，一直显得有些恍惚的眼神才重新有了焦距，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半倚着墙靠在角落里的人脸上，那双永远含着温柔浅笑的眸子安静地阖着，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新的、旧的，刀伤、剑伤、烧伤、鞭痕……狰狞可怕得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刚才强行使用了禁咒还是因为眼前看到的这可怕的一幕。
她无法控制地回想起自己当初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细细描摹出这张脸时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那是期待，是期许，是欢欣雀跃，是满心欢喜，幸福得好像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那也只是好像而已。
现实给了她残酷的重重一击，转眼间从云端掉落深渊之底。
她曾无数次回想自己反复经历的残酷离别，回想自己反复体会的痛楚孤寂，每每想起自己这漫长而无望的毕生，内心的痛苦早已化作绝望的麻木。然而她从未有哪一次，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眼下这一刻一般痛恨自己的宿命，痛恨自己在宿命来临时的无能为力。这是她最心爱的人，她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东西与之共享的人，可她带给他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苦难和不幸，离别和失去，坎坷和厄运，哦对了，或许还有她真挚而卑微的爱情。她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冷硬心肠，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他人所受的磨难如此痛苦不堪，而那个强大到足以应对一切不平的自己，也许也不过是她在儿女情长中生出的自以为是的错觉而已。
左眼角下陡然升起一点灼烧般的痛，楼兰迷惘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一低头才发现黑色的魔纹已经布满了雪瓷般白皙的肌肤，甚至顺着脖颈爬上面庞……她的眼神骤然一凝，变得冰冷而坚定，紧跟着又化为淡泊的空茫，桃花眼中的神采在两个灵魂的激烈对抗中快速地转变着，最终定格为坚毅的平静。她定了定神，对着右前方悬空而立的蓝发少年跪了下去：“弟子影瑰，拜见师丈。”
“影瑰，你总是太过倔强。刚强一些无妨，可你既然相信他，就不必事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库洛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中带着告诫之意，“过刚则易折，当初你的师尊就是在这一点上吃了亏，孤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辙。”
“弟子受教。”楼兰深深俯首。
“越是在意越是难以放下，血哀能够成为你的救赎，但也可能因此而成为你更深的魔障。你身为当事人，应当比孤更清楚这一点。”库洛和声道。
楼兰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库洛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影瑰，你可怨他？”
“怎么能不怨呢。”楼兰并没有对库洛突然抛出的问题表现出多少惊讶，依旧平平直直地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活都活不成，他却这样不惜命。我费了多少心力才把他的命拉回来，哪曾想他会这样作践自己，半点不曾考虑我的感受。”她的声音慢慢低沉，和眼神一样染上了幽冷，“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冒险行动的，可他分明知道他的命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却还是一意孤行……如果他就这样轻易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