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战友，同伴，兄弟，师长，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只剩下空皮囊的行尸走肉，现在轮到他的爱人了，或许再不久以后，就轮到他自己了。
所以他必须做些什么——趁着现在，还没有太迟、太迟。
唯一遗憾的是……他应当早一些下定决心的。
但愿还来得及。
盖尔闭上眼，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倏忽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啪。
盖尔握住挂坠，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它捏得粉碎。
“以血为咒，以魂献祭，以生死结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念出了这句已经许多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咒语，然后说出一直压抑在心头无法出口的诅咒，字字泣血句句含恨：“我愿献出我的一切交换您的承诺，我要他堕入地狱受尽折磨，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碧绿的挂坠在空中化为一道流光，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长发及腰，高挑纤细，虽然看不清相貌，却能隐约看到唇畔噙着的一抹凉薄笑意，她伸出手，轻轻地按在盖尔头顶：“交易成立。”
无尽云海，长乐宫。
小巧精致的碧玉莲花茶盏在桌案上轻轻地磕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声。
“我失态了。”库洛微笑不改，扶正歪倒的茶盏，重新洗净，斟上清茶。
巫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薄薄柔软的红唇沾了些许茶水，愈发显得润泽诱人，纤长玉指随意地转动着茶盏，那莹润的翡翠色衬得她的指尖有一种透了明的雪白，一身漆黑的曳地长裙花一样盛开在寒玉长椅上，和柔顺的黑发不分彼此。她的相貌本就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完美，只是地位尊贵、性情冷漠，能顶住她刀子一样冷厉的气势静下心来欣赏她美貌的实在寥寥无几，更别说有幸见到她此时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柔和的表情。
“虽然是刚觉醒领主，但是湮这样的情况，加冕仪式举行与否都无所谓。”库洛伸手轻抚她的长发，“你现在还不想见她？”
“还不是时候。”巫摇了摇头，“而且，湮儿有自己的打算。”
库洛笑了：“平时一说到湮你就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怎么这次这么放心。”
巫显然是真的心情很好，竟然都没在意库洛的调侃，懒懒地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感谢你那个还没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吧，要不是他还活着，你以为湮儿什么事做不出来。莫求凰现在已经彻底跟湮儿撕破脸，连最后那点情意也被那个蠢东西消磨光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个迪亚斯在，真把湮儿惹火了说不准直接就送他去归墟。莫求凰的死活没人在乎，但要是为了他搭上湮儿就太得不偿失了。”
库洛轻轻一笑，他的相貌比起巫只能说是清秀，但笑起来的时候眼中的神采就像皎月的光辉洒落深蓝海底，透出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暖柔温润，让他整个人显得如同明月清晖、君子如玉：“我还以为你会对血哀吹毛求疵，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认可他了？当初莫求凰还是傀儡的时候，你对他可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
巫轻嗤一声：“怎么，还没正式收徒就开始护短了？本来莫求凰比起血哀就是天渊之别，连你都嫌弃的弟子，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再说了，我看他们顺不顺眼重要么？要和他们白头到老的人是我么？这话你应该去跟湮儿说。”
巫难得说这么多话表情变化这么丰富，库洛笑着在她面颊上轻吻一下，在她朝他飞眼刀子之前站起身重新斟满她的茶盏。谁都以为灭世之神和创世之神虽是伴侣却并不特别亲密是因为前者天生冷情，唯独裁决之神修罗等寥寥无几的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库洛的亲近，只是习惯性保持自己冷清的面具而已。这才是修罗对着库洛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原因，原本他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和巫亲密无间宠着她护着她的人，现在这份殊荣和责任却要被硬生生分走一半，作为兄长他怎么可能愿意的了。
“既然湮已经开始收网，以莫求凰的段数他已经不足为虑。”库洛见巫恢复了平时面无表情的脸，才开口道，“我只怕祂会插手。”
“不，祂不会。”巫冷笑一声，方才的小女儿娇态已经完全消失，“浪费了一份‘珍贵’的怨灵血脉却这么久还没有半点成果，莫求凰已经注定只是一颗废子了，祂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你打算怎么做？”库洛看着她，“莫求凰死后宿命之死的契约之印就会转移到血哀身上，而且强行压制了这么久，一旦反弹后果只会更严重，你确定能保住血哀的性命？”
“我没有十足把握，但眼下也容不得过多犹豫了。”巫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忽然扬声：“火儿。”
“尊者。”灵火儿的身影出现在长乐宫殿门之外。
“传魅惑之主。”
“是。”
“魅惑之主，拜见陛下。”不多时，一身红裙的怜舟墨目不斜视款款步入长乐宫，在大殿正中跪地行礼，长长的裙摆在云一般洁白的玉石地上散开，像盛开了一朵美丽得动人心魄的花。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却没有了猫咪一样慵懒的妩媚，更多的是凌厉带刺张扬恣肆的妖冶。
“起来吧。”巫淡漠的声音从大殿上方传来，“孤今日传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办。”
“陛下请说。”怜舟墨站起身，却依旧恭谨地垂首站在原地，现在她们不是姐妹之间闲话家常，而是灭世陛下在命令隶属于自己的领主——说实在话，怜舟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没关系，这都没有关系，她可以忍耐，只要想到能在姐姐身边，她什么都可以忍耐。
——魔花，你是我妹妹。
“深渊里如今不太平。”巫修长的手指曲起，指关节轻轻叩击着寒玉长椅的扶手，“孤要你办的事很简单，暗中走一趟深渊，不管你用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总之能把事情挑到多大就挑到多大，能把水搅到多浑就搅到多浑，要让那些只敢在暗地里蹦跶的虫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