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影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被楼兰轻轻敲过的地方，神情一时极为复杂。
自从姐姐死后，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亲昵地对待过了。
她又想起那天在看到楼兰毫不犹豫地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时心中的震动，但这震动并不是因为被救下了性命的感激。她心中清楚，她有一百个法子能在碧蛇阎王帖下自保，不管楼兰是否出手救她，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令她震撼的是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楼兰的动作，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犹豫。她认为她有危险，所以她出手救她，就这么简单。那个挡在她面前的纤细的背影，恍惚间让她觉得回到了记忆中那座被战火摧毁的宅院里，残垣断壁，满目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耳边回响着一声声惨烈的痛叫和虚弱的呻吟，如同炼狱一般可怖的环境里，却因为一个始终站在她面前，用并不宽阔的双肩替她遮挡一切风雨的背影，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让她觉得她愿意为那个身影站起来，握刀杀敌，直到成长为一个能与她并肩而非只能永远注视着她的背影的人。
然而当她拥有了这样的力量时，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所做的一切就这么变成了笑话。
所以她可以毫不在意地抛却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鞍前马后，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成为式神，自称奴婢。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姐姐还在，看到这样的她，一定会失望吧。
但是姐姐不在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守护着她，深爱着她，叫着她“清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温柔的人不在了。那么萧清姝这个名字，大概也就不必存在了，一个式神，一个奴婢，一把没有人格没有自我的武器，谁会在意她的名字是什么呢。
可是楼兰不同。她看得出来，楼兰和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她从来没有对她自称奴婢提出任何意见，但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作没有人权的奴仆来看待。她从来没有刻意表现对她的礼敬，但她也始终尊重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还有这一次，她冷静地说着“两害相权取其轻”，但在救她的时候果断得根本不像权衡过什么利弊。她谋算人心，步步为营，但并没有真的不择手段，反而让人觉得她始终以真心待人。甚至哪怕她对人有所图谋也不会让人讨厌她，因为她不坑你、不骗你，做什么都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并且将利益得失分析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故意隐瞒你。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好像都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信任，让人折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碧影落后楼兰半步，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打量楼兰，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复杂的滋味。
如果宿命之死应验了……殿下和小姐，只能存活一个。
一个是她发誓要以性命效忠的主上，一个是在她危难时毫不犹豫相救的友人。
她想起来到小姐身边之前，最后一次觐见大人的时候，大人问自己的话。
——清姝，感情和誓言，忠诚和自由，你选哪一个？
选择感情就是违背誓言，选择忠诚就要放弃自由。
不管选哪一个，都是错的。
转过一个拐角，不等碧影上前为楼兰拉开会客厅的门，那扇门已经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影从门里倒飞出来，直冲着楼兰撞来。
碧影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挡在楼兰面前，一条粗大的蛇尾从身后探出，毫不客气地抽在冷红身上，像是抽陀螺一样抽得他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反向飞了回去，嗖的一声穿过被他撞开的门洞，重重地撞在会客厅正对着门的墙上。
零海视若无睹，神情自若地继续泡茶，泡好之后倒了一杯放在石离面前，小蛮笑嘻嘻地坐在窗台上晃动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幸灾乐祸地看着整个人陷进墙里的冷红。
“为什么只打我一个……”冷红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墙里爬了出来，先是狠狠地瞪了小蛮一眼，然后换了副嘴脸满是委屈地看着面无表情走进来的楼兰和碧影，小声控诉。
碧影依旧面无表情地对着冷红福身施了一礼：“对不住参行者，奴婢不喜欢打女人。”
冷红：“……蛇蝎美人碧影姑娘，您在跟我开玩笑么？”你一个女人……一条母蛇，居然跟老子说你不喜欢打女人？这算怜香惜玉么？死在你嘴下的那些数以万计的雌性生物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吐你一脸的好吧！
小蛮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简直不能更欢乐。
“薇儿。”楼兰看了她一眼，小蛮瞬间收了笑声，端着从零海面前抢来的茶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将茶盏送到楼兰面前，一脸狗腿的笑，灿烂得像朵盛开的菊花，谄媚得像是恨不得长条尾巴出来朝着楼兰摇：“影瑰冕下，天如意还在忘风泉里温养，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好了。”
楼兰用脚趾头都看得出她的心虚，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灰头土脸的冷红：“她又闯什么祸了？”
这下换冷红笑得见牙不见眼了，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隔了十条街都能闻到：“回冕下，薇儿去酒窖偷酒喝的时候，不小心把您珍藏的那坛雾花酒当作普通的窖藏酒喝掉了。”
楼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转回小蛮脸上，面无表情道：“很好，先炸了墨师叔一酒窖的陈酿，又喝了本座特意寻来向她赔罪的五万年雾花酒，如果等下一回墨师叔来的时候你还没找到合适的代替品，本座希望你已经做好被她操练到死的准备了。还有，重新修葺酒窖的钱、赔偿雾花酒的钱加上上次你从无邪那里换来的神圣庇护神符损毁并且失控爆炸后造成的损失赔偿，零零总总加起来的数字本座猜想你大约是不想知道的，所以如果不想接下来一整年喝不到酒吃不到零嘴只能啃草皮的话，本座劝你最好还是少惹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