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都放下。”李萧然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属下们，然后随意地对着那车顶上的少女拱了拱手：“楼二姑娘。”
“李大人这是奉了摄政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来抄家的？”怜舟墨朝李萧然背后张望了几眼，“声势倒是不小，这是哪家的倒霉鬼？”
“原耒阳侯府，罪臣丁氏。”李萧然一张阴森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楼二姑娘是和明月殿下一起出来的？”
“我姐姐才没那么好心，我是自己偷溜出来的。”怜舟墨回答得理所当然，随后又眉眼笑弯弯地看着李萧然：“我跟在在字部后头看看热闹，李大人不介意吧？”
“二姑娘自便。”李萧然说完便不再看她一眼，转过头面向火场，冰冷无情的命令一道一道从口中吐出，不断有身着紫衣的在字部成员随之领命而去。
怜舟墨静静地坐在马车顶上，看着被火舌一点点吞没的豪宅大院，火光在她明亮而清澈的漆黑眼眸里跳动，那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神情，竟然让她那张水一样清纯的面孔变得十分妖异，隐隐带着一丝魔鬼的气息。
这就是身居高位所带来的力量，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夺走无数条性命，管他是全然无辜还是罪该万死，只要上位者认定有罪，就谁都逃不掉。
怜舟墨看着看着，忽然清脆地笑起来，那悦耳的笑声在炼狱般可怖场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耳，她忽的从车顶上站起，对着李萧然敛衽为礼，然后一言不发地飘身离去。
怜舟墨是在曾经的楼府如今的明月公主府内的人工湖边找到楼兰的，这位新晋公主殿下正坐在凉亭里，倚着栏杆喂鱼，手边一只青瓷小碗中放着五颜六色的鱼食，她随手拈起一些，撒进水里，养在湖里的灵鱼便争相来抢食。
看见怜舟墨走来，楼兰微微一笑，将装着鱼食的瓷碗挪开一些，然后向她招了招手。
怜舟墨闷不吭声地走过去，伸手就抱住了楼兰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她怀里。
“很难过，对不对？”楼兰的声音清冷而柔和，“难过就对了，要知道那些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的人比你难过得多得多，这世上比你难过的人也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所以墨姐儿，你要记住，你的幸福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来的，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人的幸福是来的理所应当的，你已经选择了跟着我走，已经踏着那么多人的枯骨走到了这里，就没有退路更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再难过都要咬着牙走下去，否则一旦退缩就是万劫不复。你也不想失去你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怜舟墨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姐姐……”
“不要逃避，不要迟疑，不要退缩，你想要的东西就在你眼前，可你总要付出一些什么才能得到，对不对？”楼兰轻轻笑了，“所以加油吧，魅惑冕下。”
怜舟墨拭了泪，点了点头，只是在转身前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惊疑，然而凝神再看时，却是一切如常。
许是泪模糊了眼。她不在意地想，转身走了。
楼兰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一直古井无波的眼里忽然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轻暖如春水。
她想要得到的，不想失去的，都已经近在眼前，这么久以来耐心布下的这一局棋，终于该收网了。
她会亲手，让他回来的。
清风携卷着淡淡的水雾扬起楼兰随意披在肩上的长发，无数黑亮的青丝中，一丝纯净的雪白若隐若现。
圣域之上，长乐宫。
“尊者。”灵火儿听完巫的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这样，是否过激了一些。”
“怎么，舍不得？”巫拿着一份情报随意地看着，闻言瞥了她一眼。
“有一些。”灵火儿老老实实地点头，旁人也许会以为灭世之神怜舟巫是个没城府的火爆脾气，她却绝不会这样以为，哪怕是跟着巫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看透过后者的深浅，巫不玩弄权术，那是不喜，不屑，不愿，可不是不能。撒旦尊者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她面前耍心眼，完全就是嫌命长了，“毕竟，您当初为深渊花费那么多心血，这样放弃了实在可惜。”
“没有舍，哪来的得。”巫淡淡道，“老迈的苍鹰想再振翅天穹尚要自拔翎羽、自断爪喙，虽然深渊这艘船并没有驶错方向，却命数已尽，想要再扬帆破浪，只能学凤凰浴火涅槃。”
道理灵火儿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为深渊倾注了太多心血，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这天底下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不破不立。”巫难得有耐心安慰她几句，“你也没必要心疼，只要琉璃她们十二个还在，深渊的根基没有动摇，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有时间总能经营起来的。”
“是。”尊者都这样说了，灵火儿也不能再说什么，正要行礼退下，却又被巫叫住了：“对了，那边有什么动静？”虽然没有点明，但这样的暗喻本身就是一种指示。
“听狂龙冕下透露的意思，他们似乎想对影瑰冕下动手。”灵火儿收敛了心情，回身恭恭敬敬地回道。
巫即发出一声嗤笑，十足讥讽：“连我都不敢小瞧那丫头，姬家人居然想直接拿她开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灵火儿识趣地没有插嘴。
“好了，下去吧。”巫当然也没有要她发表意见的意思，随意地挥了挥手，等灵火儿悄声退出殿外，她却起身走到了水镜边，静静地看着镜中对着梳妆镜绾发的清冷少女，良久，惯常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她很了解她，她的心很大，每一局棋每一落子都能不动声色地把一整片天地算计在内。
也罢，就让她带着魔花在深渊里搅风搅雨好了，既然她愿意陪姬家人玩小孩子过家家，就让她尽兴吧，而她……只要坐在这座宫殿里，安静地看着打胜了一场仗的她盛装华服向她走来，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我在这里等你，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