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无心，无善无恶，如此，方可成王……”他的话回荡在耳边，我瞪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救我，是教我无情；不救我爹娘，是教我无心；不阻止我伤人，是教我无善；纵容我，是教我无恶。
他到底，骗了我多少啊！
我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外面的天色已经泛白，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无迹可寻。
按理说，妖死后，应该回归本体。然而，妖王紫陌的身体，却是化作星光弥散。
这分明，是仙人的死法！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荒火之地，只记得自己提一杆长枪，杀了不知多少妖物，才冲出那里。未央长枪饮足了血，通体泛光。
荒火之地往南，是一片大海。我站在海边，海风拂去我鬓角的最后一丝荒火之尘。我坐下，呆呆看着海面。碧蓝色的海水，如同碎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御剑而来，似乎是仙人。我提起长枪的功夫，已经被团团围住。看来，这未央银枪未免太出名了些，只要一看到，就知道自己是妖。
我早已精疲力尽，然而我不能停，我要活，要成王！
那是师父最后的愿望。
“滚！”我长枪一扫，妖气将海水卷起。
“别怕，她已十分疲惫。”为首的一个老者提剑道，“伏妖阵！”
没错，我打不过这些仙人。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一个不留神，我就要命丧剑下。说时迟那时快，我手上的乌木镯子剧烈震动起来，镯子化作一条白练，将我护在其中，剑遇到白练，就被弹开。
我跪在海水中，看着这漫天的白练，眸光闪烁。白练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化作碎片，四散飘落在海面上。好像除夕那年，天空飘落的雪花，星星点点，洁白无瑕。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在保护我。
“这是苍明练，你与紫陌师叔是何关系？”
果然，师父并非妖，而是仙。
难怪我总是有种错觉，师父并不属于这妖界水榭，而是九重天上的仙人。
证明了自己的猜测，我跌倒在海水中，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是在南临仙宫。旁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蓝白道袍，仙风道骨。见我醒了，老者微微点头：“你就是紫陌师弟的弟子？”
“我是妖王紫陌的弟子。”
“四千年前，我师弟紫陌为护六界周全，只身入妖界为王。他从仙家只带走一件东西，就是这苍明练。”
我喃喃自语：“既然是仙，为何入妖？”
“他虽是我师弟，眼界和想法却远远超过我。我们曾一起降妖诛魔，立志杀尽天下妖魔，四千年前的仙魔妖三界混战，死在我们手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在我们欢呼庆贺的时候，紫陌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入妖界，一统各族。他说，妖魔是怎么也杀不完了，只有带给妖界和平，才能还六界一个太平。”
“你是说……师父……”
“他呀，实在是太善良，见不得人的死，也见不得妖魔的死。他这一举，就维护了仙妖人三界。但他以仙修妖，两术相冲，活不了太久。”
我手抓着被角，贝齿紧咬下唇，努力阻止自己哭出来。
“你是紫陌的弟子，我自然不会伤你，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活了几千岁的老者说着，竟然朝着我俯首一拜。
“他竟……从未为自己活过吗？”
老者起身，反问：“你不就是他活过的凭证吗？”
我想，我这一生，都被师父算计了。
那雪色的苍明练，紧紧缠住了我的一生。他许了我十八年，换了我的一生。我得用一生，来守护六界长安。
我终于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不是为妖界而活，他是为……天下苍生而活。
我必须，一定要成为妖王。
休养了几日，我携未央银枪，回到水榭。
我以妖王的名义召集各部长老，说，师父已死，我将会是新任妖王。各部长老听说紫陌已死，对我露出不屑的神色。
狐族的代表就是墨风，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站起身：“她是妖王紫陌的弟子，理应给我一个登妖台的机会。”
既然有人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太过分，便答应让我登妖台。登上妖台，我就是新王。我看着墨风，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你不用感激我，墨雨信你，我便信你。”
我这才想起那个天真无邪的粉衣少女，没想到，最后是她帮了自己。
我心念一动：“你是否早已知道，师父他非妖？”
墨风沉默了一会，说：“他为仙时，曾救过我与墨雨。我欠他的。”
七日后，我站于妖台之下，周围是各部长老。妖台有千尺之高，墨玉阶梯，上面寄存着无数妖魔的魂魄。
我咬牙，踏上第一层。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我晃了晃，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向上。这每一层阶梯上，都有着不同的妖毒，或者寒冷似雪，或者炎热似火。
我正向上走着，妖台上伸出一只黑手，扯住我的脚，将我拉倒在阶梯上。我急忙用手把住，这才没有掉下去。
耳边响起无数的声音：“下去，下去！不能让她登上妖台！”更多的手从阶梯上神出来，抓住我，把我往下拽。
“不！”我竭尽全力地大喊，我不能下去，要是掉下去，一切就全完了。
突然，身上一轻，那些妖爪突然消失了。我抬头，入眼是一抹明亮的红色。十四岁的少年挥舞着一柄折扇，眉间的朱砂格外耀眼。
“魔君末婿，你是魔界之人，为何插手妖界的事！”几位长老说着已经飞身上前，朝少年攻过来。
“阿姐，我厉害吧，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当上了魔君哦。”他一边和几位长老周旋，一边说，“过了这许多天，我想，我还是放不下阿姐。”他说着，用手指点点嘴唇。
我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调笑，看了他一眼，继续向上爬。我手脚并用，汗水浸湿了衣服。又有无数的妖爪抓住我，我用力一挣，衣服被妖爪撕裂。但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只知道，向上爬。
我如今，背负了太多人的信念，墨雨的，师父的……我已经，输不起了。
我仿佛看到墨雨纯真的笑容，看到师父的白练如雪飘落，看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为师等了这么久，不还是……等到一个你么。”
我的双目中闪烁着光芒，我要，成为妖王！
我白颜，是安南城白家，美丽聪慧的二小姐；我白颜，是天降妖灵；我白颜，是妖王紫陌的弟子。我，注定为王！
我要，做得比师父更好。
我要，活下去。
我的周身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妖气，将所有的妖爪纷纷震落。我体内妖灵星的力量，终于被激发出来。我的眉间，出现了火焰色的妖纹。我登上妖台，天空中响起一股浑厚的声音。
“本尊承认，白颜，为妖界第四十九代妖王。”
我手指一动，未央银枪飞到眼前，我站起身，墨发飞扬，目光扫过之处，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压迫得众妖动弹不得。只有一个红衣少年摇扇而立，眉角带笑。
“本王在此立下法令。凡算计同族者，死。凡无故入侵他界者，死。凡违本王命令者，死！”
末婿转过头，看到立于千尺妖台上的少女，手执银枪，风华绝代。
“太好了，阿姐，你终于长大了。”
《六界志》记载：妖王白颜，乃妖灵星转世，于九荒一万三千年即位，此后千年，妖界无战争。各部族休养生息，一片太平。
《六界志》记载：九荒一万四千年，妖王白颜与魔君末婿结为夫妇，妖魔两界千年内不得再战。
我手执银枪，一袭红衣，立于蜀山门前，同行的，还有一位红衣少年，少年摇着折扇，眉目如画。根据占卜师的占卜，这一代妖灵星，就降生在蜀山门下。
“阿姐，何不让我去帮你杀了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个妖灵星都被你暗中除去，他们是天生妖，你除去也就罢了。这个是仙门转世，可容不得你乱来。”
少年一个闪身，已经到了少女身前，他叹了口气：“阿姐，你可知，我有多爱你。我舍不得你离开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是属于我的。”
“阿婿，阿姐可不是好骗的女人。你明知道那妖物附身于我体内，却没有告诉我。”
“我当时是想借那妖物帮你杀了紫陌，按照你们妖界的规矩，杀了紫陌，阿姐才能活。”
“可最后还是师父救了我。”
“不，是我救了你。”末婿眸光一黯，淡淡说。
我没再反驳他，我知道，自己欠末婿的。千年前，妖台来救，那份恩情，我还不了。
这说话的空档，我们已经被蜀山的仙人发现。我银枪一抖：“阿婿，不可伤他们性命。”
红衣少年不置可否。
两个红影冲入穿着蓝白道袍的道士中，一杆银枪，一把折扇，配合无双。这千年的岁月中，我和末婿之间，似乎滋生出了什么东西。一路来到蜀山殿前，我踹开大门，看到一个穿着道袍束冠的少年，少年面容冷清，眸光疏离。
突然，一把折扇朝着少年攻去，我急忙用银枪拦住折扇。折扇裹挟着魔君的魔气，我大骇，末婿这是下了杀手。
“阿姐，让我杀了他！”
“你……”我正要训斥他，就觉手上的乌木镯子剧烈地震动起来，我转过头，看到蓝白衣的少年正注视着我的乌木镯。难道……我猛地回头，正好看到末婿嘴角的那一抹笑容。
末婿这一笑，比女子还媚上几分：“阿姐，对不住了。”
我迟了一步。
折扇已穿过少年的胸膛。
师父与徒弟，逃不过一个相杀，我笑得悲凉。
“原来，我千年的陪伴，还是赶不上他。”末婿最后看了我一眼，消失了。
我动了动，却终于没有追上去。我走到少年面前，这双眸子，和当年的他何其相似。我蹲下身，露出自认为最美丽的笑容：“做我徒弟可好？”
少年已经无法回答我。
冷清的眸子。
流潋的紫色。
我轻轻合上他的眼睛，灯火辉煌，空中零零星星地飘着雪，那人依旧白衣似莲。
做我徒弟，保你名扬天下，万世长安。
“万世长安……”
真的过了太久太久，当我醒来的时候。
眼前的人看着我，轻轻拥我入怀。
我呆立原地。
从耳畔掠过的发墨色生艳，他缓缓无意识地扫过我白皙的颈，一抹玉色，浸润在光影中，藏了香，馥饶，撩了人心。
“我不会放弃。”
第三道惊雷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