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谁在门口？”硬皮本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卫生间里的韩霞。
“韩……韩经理，是我！”我推开并未紧闭的门。
“思梦？你怎么在这儿，还没走啊？”“刚才开会时，我把钢笔落在会议室了，都坐电梯下去了才发觉，所以又返了回来。谁知，刚拿回钢笔，它就突然漏水儿了；您瞧，还弄了我一手，正要进卫生间洗洗呢！”
“赶紧用水冲冲吧！一会儿干了就更不好洗下去了！”
我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很快冲淡了掌心的墨兰，白色青花瓷手盆上，滑过一道道混着墨汁的污浊水痕。……
回409的路上，我脑中快速梳理、串联着各个片段：“成了精的怪物”，这话是我早上与管家部张忠君的一句玩笑之言，为什么同样在谈论发财树的时候，韩霞也提到了这一句？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说不准人家还觉得像成了精的怪物呢”，她口中的“人家”又指的是谁呢？这个“人家”的看法也未免与我太相似了吧！
联想那夜恐怖的梦，李子树伸出枝条紧紧缠住我的脖子，一个低哑的女人声音不住地恫吓我“千万不要说话”；苏荷讲过“咱们产业园里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而田芳说过“我还真不是吓唬你，FBI不仅是车，更厉害的是还有人，就跟潜伏的卧底一样，是楔在你眼皮子底下的钉子”。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一阵惊悸，好像骤然悟出了什么……
“思梦！你可回来了，刚才董事长来办公室找王总了！你没在，门禁打不开，李董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走！”刚到409门口，田芳就赶忙拉住了我。“啊？是吗？王总的请假流程我已经走完了，董办也已经知晓了，怎么还过来找王总呢？”
“是不是李董给忘了啊？临时有事想找王总，所以就顺便过来了。”“也许吧。”
刚要推门进409，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你刚才说谁来找王总？”田芳望着我，回答说：“合着你没听清啊？董事长啊！”
“你说的是李董，对吗？”我继续追问。“对啊！咱公司就一个董事长，大家都会这么称呼他，董事长姓李名宝元。”……
这一刻，几乎梦的所有指代都匹配上了现实中的元素，那个扼息惊梦应该可以解释了。它与林大铖毫无关联，我起初的猜想并不正确。李子树——李董赠送的发财树；缠住我的脖子——对我甚至是我们造成的困扰与牵绊，如果不及时解除，也许日后会酿成更大的侵害；千万不要说话的恐吓——负责更换发财树的张忠君，可能就是董办监视的执行者，我俩的对话，他也许即刻就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了上面；我但凡多说了什么、说错了什么，都会带来难以预知的麻烦。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办公室的小秘书，他们这么注意我，有必要吗？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对方针对的是小王。是怀疑？是监视？是控制？还是什么蓄势待发的阴谋？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深深呼了口气。都说尔虞我诈、江湖险恶，今天我也算是初尝滋味了。……
此时，小王家中有事，看他走得那样急，想必一定是忧心忡忡，我就不能再把这事告诉他了；一来事情也露端倪，不能冲动急躁；二来，告诉他之后，他难免多思费神，不仅先扰了自己，眼下还无济于事。
我确实考虑过，就此事向田芳讨讨主意，可我能猜到她一定会劝我先稳住神，而后处处留心、从长计议。
一想起韩霞的肆意窥测、盛气凌人，一回味起张忠君的道貌岸然、蝇营狗苟，我心中便觉得恶心与恼火。我无伤人意，人有害我心，本是前无冤后无仇，为什么要蓄意算计呢？
一番思索过后，我关上了409的大门，拨通了张忠君的手机。
“你好，张经理，我是王总秘书李思梦，现在方便说话吗？”“思梦啊！方便、方便！是王总有什么指示吗？你尽管说！”对方的应答依旧热情。
“是这样，我有件事不太明白，想当面问问您，不知您是否愿意赐教？”“什么赐教！李秘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快下班了。”
“不急，您看这样好不好，下周一中午，我请您到自助餐厅吃午饭，顺便好好聊聊，您愿意赏光吗？”“哈哈哈！这真是求之不得啊！美女邀请共进午餐，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样，咱们就在酒店西餐厅吃，我买单！”……
周一早上，我满怀心事地开车到了公司，小王果然没有回来上班，也没给我发任何信息。
中午12点，我准时到达酒店一层的西餐厅，而张忠君则早已在那里等候。
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我们面对面坐了下来。
“思梦，爱吃什么随便点，都记我账上。”说着，张忠君把餐单递给了我。
我一边低头翻看着，一边说：“张经理为人豪爽痛快，一定有不少铁哥们吧。”“还行吧！真有事儿时，兄弟们也都还给面子、愿意出力。”
点餐之后，我顺势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话题。
“江湖上讲究礼尚往来，要想有事弟兄相助，恐怕自己也得先出力吧。”我淡定地从唇间滑出每一个字。“那是！那是！”对方笑了笑，随声应和着。
我喝了口柠檬茶，继续说：“不光是兄弟间，上下级之间也是如此，攀高枝儿哪能没梯子？就跟古代一样，要想拜在哪个山头、依附哪位老大，不献上投名状是绝对不行的。”“李秘书似乎话里有话啊！我是个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您大可直说。”张忠君明显有些不高兴，双臂交叉在胸前，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我。
“您不仅不是粗人，而且还是个特别细腻的人，否则董办怎么会挑上您呢？”“李秘书，我……有点儿听不懂你的话了。”，
“听不懂？呵呵！看来是我暗示的还不够啊！”“暗示？咱明人不说暗话，何必遮遮掩掩呢！你若想说，我便洗耳恭听；若故弄玄虚，我也就不便奉陪了。我还有事，这顿饭挂我账上，您自便。”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正餐还没开始主家就要走，这不符合你们福建人的待客之道吧！听闻张经理是勇猛义气之人，不然也不会擅自庇护两位老乡数月了。”此刻，我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听完我的话，张忠君回到了座位上，随手点上了一根烟。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吸了口烟，皱着眉问到。“你平时爱抽555啊？这烟劲儿挺大，当心别把自己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的事很多，你问的是哪一件？”我接着问到。“有多少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秘书对哪一件感兴趣！”此时，对方应该在揣摩我的心思，并试图寻机夺回主动权。
“呵呵！我感兴趣的事情，公司一定也感兴趣，至少……人事部会感兴趣！万一闹大了，我想董办也会感兴趣的。”对于我的话，张忠君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保持沉默。
“您极具才情，人也文质彬彬，怎么就当上东厂的番子了呢？”“呵呵！你们王总果然不可小觑，选了你这么个助手；李秘书博古通今，颇通明史啊。”说着，他掐灭了烟。
“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们不信任王总。”张忠君开始了陈述。“那个吃里扒外的高管？”我紧接着说到。
“你还真是八面灵通，才来了几个月就前后都晓得了。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你得偿所愿后，怎么保证不拿我的事情威胁我，甚至借机直接出卖我。”
此时，眼前的情形就像双方在重要交换的最后关头，所进行的一次讨价还价。
“万事万物都是有外力作用的，当一对力量均衡的时候，情势总能保持平衡；而一旦一股力量削弱或者丧失时，另一股力量再强大，也不能保持良好态势了。共生共荣，永远是最明智的。一根线吊在最高处，你以为就安全了？错！高处不胜寒，人家下刀一割，你立马粉身碎骨。倒不如在下面广织网络，即便有一天栽了，也能有人接你一把。再者，要是割断你一个人，势必会牵连整张网，动刀的人也得三思而后行啊。”
如果把交换谈判比作一场战争，这一刻，我已立足至高点，凭栏俯视脚下的敌手。张忠君的眼神告诉我，无论是气势还是意念，他都已败下阵来。
我正暗自得意，可没想到接下来对方的第一句话，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晚梦魇神祗般的指预，于现实中再次震撼了我……